拥抱太阳是一种什么感觉?
血肉、骨骼、皮肤、毛发,脏器、牙齿……构成一个人的所有的所有,都会在一瞬间内点燃、焚毁、灰化。即便是炼成了金石玉骨的仙躯,在大日的烧灼中又能生存多久?
——“不要遵从外道订立的规则,祂们只会给予绝望,与更绝望。”
在强烈的失重感中,宋从心有些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师父那张永远清冷平静的容颜,耳畔也响起了他咬字清晰的告诫。
临行前,明尘上仙曾经与宋从心有过一段促膝长谈,这位值得尊敬的长者并不希望自己的弟子参与进这件事里。但宋从心执意前行,他便也没有欺瞒或是强硬的干涉与拒绝。茶香袅袅的静室内,明尘上仙为自己的弟子斟了一杯送行的茶水,他告诉了宋从心一些应对外道的经验,同时还以似是而非的话语提点了她一些生存的诀窍。
初次聆听明尘上仙的教诲时,宋从心只觉得似懂非懂、云里雾里。但直到真真切切地踩在这片苦痛的大地之上,明尘上仙的告诫与箴言才无比清晰地在脑海深处逐一浮现。宋从心知道这是一种言灵,明尘上仙将那些言语化作一种印记,深深地烙印在她的识海里。他拨动那根灵性的丝弦,一如在黑夜中点亮了一盏静默的灯,在她有需要时,指引着她一路前行。
而越是黑暗的地方,灯火便会越发明亮。
如果是师父,他会怎么做呢?宋从心闭了闭眼,她在脑海中迅速整合自己手头上的所有情报,记忆的碎片如闪烁的光点般席卷入识海的风暴。
——“有时,死门同时也是生门。”
“五百年前,师尊孤身一人进入苦刹,而后切断了祂与此世的联系,这让祂的信徒万念俱灰,甚至不惜僭越神祇的权能也要找到重新打开苦刹之地的方法。”宋从心的衣袂燃起了火焰,她凝视着与她一同坠落的少年破碎的假面,“换而言之,你们的神,早就已经不在了吧?”
神如果不在了,那如今御使着白面灵的人究竟是谁呢?如果正如姬重澜的情报所说的那样,白面灵不会思考,没有自我,甚至连回归宁静的死亡都不被允许的话,那那个在背后设下滔天阴谋、算计一切的“脑”又是从何而来的呢?
白面灵唯一的目的便是让祂们供奉的神祇降临此世。但在与那集群意识的主体“祂”割裂之后,没有自我的人偶还会自主地做出行动吗?
除非,在那位神祇与这个世界彻底失去联系前曾在所有的人偶中埋下了一个“目的”,就像一段提前敲好的代码与程序。而在那位神祇彻底离开之后,有人利用了这一点,将白面灵的势力化为己有。这个人只需要牵动那根吊在毛驴眼前的胡萝卜,便能让这些强大听话的人偶为自己所用。
神已经不在此世了,这些白面灵便只是无主的害兽。
“师尊当年……并没有登上天之高塔。”宋从心深吸了一口气,她感觉到周围的炁开始变得粘稠,若说先前的失重感是在空中坠落,那如今便好似落入了水中,伴随而来的是五脏六腑中近似窒息般的疼痛,“天之高塔是祂进食的场所,所谓的称量与决斗都只是为了催发智慧生灵的阴暗情绪,将食物‘烹饪’得更加可口。红日既是烹饪食物的熔炉,也是活到最后之人的战利品。”
换而言之,五百年前的苦刹争斗,本质就是神明在邀请蝼蚁中的至强者登上餐桌,与自己一同分肉。但满怀狂喜踏入红日的猎物会有什么下场?无非便是成为更美味更可口的食物罢了。
“但这也就意味着,天之高塔之上,是祂唯一会在人前显现的地方。”宋从心反手用力握住少年的手腕,她咬紧牙根,齿缝间沁出血水,嘶声道,“也就是说,这里——就是当年师尊斩断祂的枝桠,留下的唯一一个能通往外界的出口!”
[天书,请为我认主。]
宋从心识海中的天书突然大放光芒。
[是。缄物‘苦刹之钥’已认主。它将融于你的骨血,成为你的一部分生命。]
[原咒性已被移除。]
[缄物:苦刹之钥
箴言:苦刹,集尘世万千苦难于一刹。
封存“洞开”之咒言,打开某禁忌之地的钥匙,经过强大灵魂与无数血肉的炼化,它被剔除了咒性,从一件咒具变成了圣物。
钥匙,就只是钥匙。进去容易出来难,毕竟谁会为了自由而奔赴大日?]
宋从心左手手背上的符纹宛如活物般扭曲、变化。她死死地拽着白袍少年的手,鬓角裂变出青绿色的纹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