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思谦一怔。
她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自己的娘亲了盛颖雪了,倒不是她冷漠无情,而是她刚出生,娘亲就因难产而去世了,母女二人根本没有见过面,更没有一起生活过,自然是没有太多后天培养的情感,只有天生对于“娘亲”二字温情幻想。
她脑海中甚至没有娘亲的音容笑貌,只是在阿爹的书房里看到过娘亲的画像,那么年轻,那么美丽动人。
可画像到底是死物,就算阿爹的画工再高超,画上的人也还是冷冰冰的。
而且,陆思谦友一些隐秘的心思,谁都没有告诉——娘亲是因生她才难产的,她对此一直心怀愧疚,每次想起娘亲,就被负面情绪压得喘不过气来,次数多了,就自然而然地避免去想了。
此刻,听到陆伯言的话,陆思谦不禁心情十分复杂。
她再次想了娘亲的画像,确实跟自己是十分相像的。
只是……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趁着夜色,头一次鼓起勇气问道:“阿爹,娘亲因生我而去世,这些年来,您心里可曾怪过我?”
陆伯言愣了一下,看陆思谦的眼神有些诧异,没想到陆思谦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陆思谦紧张地看着陆伯言,心里忐忑不已。
这是她第一次问这种问题,说不清是为了什么,大概只是心里想要一个答案。
阿爹自然是十分疼爱她的,但她想知道,阿
爹是否对她有过片刻憎厌?
就像是她自己一样,难产的事情由不得她,但她还是会偶尔控制不住地愧疚万分。
却不想,陆伯言看出了她的心思,怜惜地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温和地说道:“谦儿,你可是对你娘亲的死,觉得愧疚?”
“我……”陆思谦垂目,眼眶湿润,她说不出话来,只能沉默着点头。
陆伯言缓缓叹了口气,说道:“谦儿,不必感到愧疚,那不是你的错,只是命运弄人罢了。”
陆思谦深呼吸一下,缓了口气,才能开口说话了,道:“阿爹说得我都能明白,只是心里还是……所以,阿爹,您当真从来没有怪过我吗?”
“没有,从未有过!”陆伯言说得十分肯定,表情也很坚定,认真地说道,“谦儿,那件事不是你的错,太医说你娘是生产时不幸发生了雪崩,失血过多而亡的,这是谁都没有料到的事情,怎么能怪到当时还只是一个小婴儿的你身上呢?况且,妇人生产,本就风险极大,有太医和医女精心看顾的贵族女子尚且有此风险,那些平民百姓更如何?百姓中因难产而死的妇人必然也有不少,难道他们的亲人,都要把他们的死怪罪在那个无辜的孩子身上吗?”
陆思谦闻听此言,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情绪。
此时此刻,她竟然短暂地遗忘了该不该愧疚的事情,而是在想,世界上有那么多妇人因为难产而死,可还
是有那么多妇人要生孩子,还要生好几个,生了女儿还不行,必须要生出儿子才可以。
陆思谦虽然生活在富贵的宰相府,但并非不知人间疾苦,她知道,有很多妇人因为生不出儿子,被婆家和丈夫动辄打打骂嫌弃,被旁人议论纷纷。
这种处境下的女人,要么吃一些所谓的偏方,拼死生个儿子出来,要么选择给丈夫纳妾,或者直接自请下堂。
本朝风气开放,因为前头出过几个治国有方的太后,和一位英明神武的女皇,所以女子地位有所提高,女子也可以入学科举、经商做官,较之以前有了很大的出路,但大体而言,还是比不上男子。
最明显的一点几就是,女子就算可以做官,到了年纪后,还是要考虑嫁人的事情,而一旦嫁了人,被家庭束缚住,就不一定再能出来,在广阔天地中施展抱负了。
这是有一定身份地位的女子面临的难题,而对于更多的平民女子来说,嫁人生孩子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而哪怕是本朝风气开放,许多人家,尤其是普通百姓家中,依旧以生男婴为荣,生下女婴会丢弃或者溺死。
若她们幸运地降生在一户不那么重男轻女的家庭里,侥幸活了下来,长大之后,就要重复她们母亲辈的命运了——生孩子,生男孩。
她们有的难产而死,有的虽然没死,但是在生完孩子后,没有得到很好的看顾,落下一身伤病,
简直是在拿寿命换孩子,何其可怕?!
当然,这些都不是陆思谦需要考虑的问题,她是宰相府的千金,是陆伯言的掌上明珠,她的人生完全可以自己做主。
但是,此时此刻,当她想到这些问题后,依然被骇出了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