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使劲儿把肖勇智拉起来,推着他往门口走:“一起走吧,正好我要下车间。”
肖勇智胸口像堵了一个大石头,一口气憋在嗓子眼儿上不去下不来,他行尸走肉般地往迈着腿,大脑似乎不会思考了。
郭旭茗见了于心不忍,外单工段是他一手一腿主持组建的,到现在成为厂里最赚钱的工段。
肖勇智在其中的贡献、付出他全看在眼里,如果不是依托于肖勇智的技术和创新,不可能这么顺利地投产,后期外单工段走上正轨,质量、速度得到保证,厂里也不敢源源不断地接单。
如今上头一句话就强行拿下他,等于是全面否定了他。
他叹口气,拍了拍小师弟的肩膀,安慰道:“别犯轴,过坚易折,适当地学会低头。”
肖勇智怔怔地看着师兄,道:“师兄,你告诉我,这是分厂的决定,还是上头的决定?”
郭旭茗脱口就要说:“我们傻吗?用一个毫无实际经验的新人换一个成手。”脑子打了个转,改口道:“你知道了又能怎样?难道你能让上头改主意?”
不出所料,果然是杨德刚的手笔。
前几天肖勇智接到韩启明的一个电话,他态度暧昧话里有话地问:“小肖啊,这回该想明白了吧?还是趁早过来,别跟自己过不去,这里不会亏待你的,不比挣那
几个死工资强?”
肖勇智毫不犹豫地摇头,不,他不会低头,他不耻与那种人为伍。
“行了,回去该干啥就干啥。”郭旭茗道,“我得告诉你啊,师傅还有几个月就退休了,你悠着点儿,别让他退得不痛快。”
郭旭茗一语中的。没有不透风的墙,苏福华得知此事怒不可遏,他冲到靳北的办公室狠狠发了一通脾气,靳北面对这位无欲无求,为厂子奉献了一辈子的国宝级劳模,低声下气,好言安抚,然而说一千道一万,上头的决定却是不能更改的。
苏福华血压飙升,手脚发抖,被肖勇智和几个小伙子送回了家。
打发其他人走后,苏福华再也坚持不住,他躺在床上,恨铁不成钢地看着爱徒,问:“你还不说吗?还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是要气死我吗?”
肖勇智无奈,只好从他在启明机械的发现说起,到杨厂长对他的诱导,再到青工大赛的失手,一直说到分厂三位厂长找到谈话的事,都如实说了。
苏福华老泪长流,无声地号哭。他是第一批动力人,眼看着动力厂从无到有再到成为国企支柱,多少个日日夜夜的拼搏,无数的心血都倾注在厂里。
贪污受贿的事,他不是没见过没听过,可是,他们就这样毁掉他的接班人,毁掉这个厂子最优秀的焊工,仅仅是为了一己私利,视他人的前途为草芥,把厂子的利益弃之不顾。
“师傅是不是
错了?”苏福华缓了好一会儿,才说出一句话。
肖勇智怔了:“师傅,你哪里有错?”
苏福华缓缓摇了摇头,以前他自以为自己在厂里算是一号人物,同事尊重,领导给面子,说话好使,可如今他却无能为力,他的拒理力争,在某些人眼里仿佛是倚老卖老、跳梁小丑的行径。
“是师傅错了,彻彻底底地错了。你不应该走师傅的路,时代变了,人心也变了。你应该走得更高,到更高的位置上争取自主权,这样才能不被人摆布。”苏福华哽咽道。
“师傅,”肖勇智悲从中来,趴在师傅的床边呜呜地哭出来,“你没有错!错的是他们!”
“是师傅耽误了你。”苏福华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小徒弟的头,从肺腑深处发出一声长叹,“你答应师傅,不能就这样废了。你要知道自己有多优秀。”
肖勇智拼命点头,泪水模糊了他的脸,哭道:“师傅,你放心,我不会被废的,不会丢你的脸,不会让他们得逞!”
苏福华再没去厂里,他病了,请了病假在家休息。
郭旭茗代表分厂领导来看望他,被他婉拒。
他一直休到第二年春节过后,正式办理了退休手续。
厂里本想让他返聘,不用他干啥,就坐坐阵,他拒绝了。
原本他设想得很好,自己徒子徒孙遍及半个分厂,小徒弟蒸蒸日上,前途可期,他这辈子算是志得意满,再没什么遗憾。
但最后小
徒弟身上发生的事让他心灰意冷,不再留恋那把焊枪。
他脱下工作服,换上老头衫,跟楼下的老头子们下下棋,钓钓鱼,拿着跟上班时一样多的退休金,享受悠闲的退休时光。
累了一辈子,也该歇歇了,年轻人就让他们自己去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