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艘黑色的飞船朝着观景公路一头栽下来的时候,大巴上的小伙伴们都惊呆了。
这艘涂装表明属于广通运输公司的tt7705d型lng宇航客车,宇通集团160米系列经典船型,总座位数1780,机组人员普配45名,自新历205年4月首航,8月第一次商业飞行以来,十五年间无事故记录,因其宽敞合理的空间设计,良好的操纵性,大气至宇宙空间平稳的过渡能力和低于大多数客座飞船的价格广受好评,是几乎所有有一定规模的航空公司都必推的主力飞行器。
坐过这种客船的人很多,但有机会在空港外看见这种客船,而且是这种姿态的人就很少了。大巴上的旅客们抬着头,直着脖子,连眼睛都快不会转地面对着直压而下的营运空重就近5000吨的庞然大物,最大直径超过45米的鱼形船身从一片黑影到占据了大半天空的梦魇,通过透明的大巴车顶,乘客们甚至能看清船腹打开的减速口上的数字编码,沉重的风压将公路两旁的道行树稍压低了一大片,大巴的车体似乎也跟着颤抖了起来,但不过短短一瞬,坚硬冷酷的铁灰色船身越过了大巴,尖锐的扇形尾翼的影像仿佛还留在人们的视网膜上,下一刻,一种巨大而尖锐的气音就在后方响起,几秒过后,道旁超过20年树龄的绿树像是被看不见的大手毫不留情的捋过,枝摧干折,连踩了急刹的巴士都兔子般往前跳了几大步,乘客们尖叫着滚出座位跌成一团,还没摔个踏实,又一阵可怖的巨响响起,锤子一样敲打着众人的心脏。
就像家里来了一群熊孩子,在主人看不见的时候搞出了什么特别的大场面一样。
但所有听到那个声音的人都知道,后面发生的事恐怕已经不止是一般的“大场面”了。
车门刚打开,乘客们就争先恐后地挤了出去,开阔的空间稍微给了人们一些安全感,恐慌的人们一边朝着路边奔逃,一边看向事故发生的身后,在差不多半公里远的公路上,宇航飞船的紧急降落系统不仅扫平了百米内的所有障碍,还在石胶路面犁出了六条深深的沟壑,即使如此,飞船的迫降也不算成功,巨大的船体倾斜着栽在被摧毁的林地中,外壳可以看见明显的变形,尾部微微翘起,工质引擎已经停止了工作,却似乎仍能感觉到震颤的余韵,船身一侧支起一些应急舱门的棱角,但还没有人爬出来。
乘客们远远地站住了,到了这个时代,传统核聚变反应堆的安全性已经有了极大的提高,至少在已公开的资料中,即使在最恶劣的小行星环境进行严酷试验,核能发动机也只会向内坍塌,后果并不比家庭料理机爆炸更严重,真正成为问题的是飞船自动防卫系统,独立能源,ai自控,启动之后,除非锁死在程序内受认可的职业人员接近,其余非乘员都会被视为危险分子进行防御甚至清除……许多普通人对此其实并不太了解,但人类社会的发展已经足够积累起人们对这些巨大的工业产品本能的警惕。
已经有人通过紧急热线向最近的消防和警务部门发送了消息,剩下的人中有些正在用终端录像,另一些人则在忧虑地讨论,他们几乎都是普通的旅客,这种事故不要说经历,连听都没听说过,面对这种情况除了围观,也不知道能做什么了。数分钟后,终于有人从那些应急舱门后走了出来,跌跌撞撞走出来的人影似乎是受了伤,人们顿时发出一阵惊呼。
乘客中有人朝他们跑了过去,看着那个一边小跑一边摘帽的身影,一些人面面相觑,刚才……车上有这个人?
因为有了这个人带头,剩下的乘客也有不少人犹犹豫豫地跟了上去,他们很快就发现更多的人从事故飞船中涌了出来,他们几乎都是普通乘客,看起来惊惶又无措,时不时有人夹在其中倒下,每当一个人倒下,周围的人都会惊叫着朝四周散开。这副诡异的景象迟滞了大巴乘客们的脚步,终于有眼尖的人指着前方大叫了起来:
“虫!是虫!”
在最初倒下的人身上,一个小小的黑色活物爬了下来。
然后恐慌立即传染到了这边,原本有心救人的大巴乘客们掉头就跑——在这个星际航行已经普遍化的时代,“虫”仍然是最值得人类恐惧的物种之一,这些种类极度繁多的动物随着人类的步伐一同前进,共同生存于所有已知的智慧生命聚居地之中。跟仍旧龟缩在小小的太阳系时一样,它们之中的绝大多数都只是生态圈循环的一部分,对人类谈不上危害,只有极少数的——但在近亿的庞大基数下,绝对值仍然极大——极有威胁性。关于虫灾的电影是许多人的童年梦魇之一,而直到今天,那些二流或者三流的导演仍然能够从现实中找到足够多的教材去恐吓那些人类至上主义者。
就算仍然不明种类和伤害方式,面对这些生物,大巴乘客们的应对也是明智的,这不是善良和勇气能够解决的问题,除了消防和治安部门,医疗防疫部门也接到了呼叫。但在这些反应速度有待商榷的专业人士来到之前,还有一个人没有回来。
是最初从他们之中跑出去的那个年轻人。
有人忍不住朝他呼喊,但大巴乘客们的声音已经影响不了他了,众人眼睁睁地看着他走进最开始倒下的人身边,俯身下去,即使隔着相当一段距离,人们仍然看得出来他是从地上“捡起”了什么东西,然后手臂一甩,又扔到了地上。他将倒在地上的人非常轻柔地翻了过来,似乎是在处理对方的伤势。
他的动作是如此迅速,人们还没看清他具体做了些什么,他就起身走向了下一个人。
而对正在逃亡的飞船乘客来说,他们看得就清楚多了。不是没有人发现远处的那辆公共旅行车,但没有一个人认为那些人对他们有什么用处,如果呼叫支援也算的话,他们自己早就这么干了。恐惧攫住了他们的心灵,他们顾不上这单薄而无意义的支援,直到他们发现这名逆流而来的青年徒手就抓了那些葛伯虫,还没来得及想这是多么地不知死活,他就将它掼到了地上。然后那只甚至能在真空中存活一段时间,甲壳硬度接近加强纤维的强悍虫类就不再动弹了。
……这是怎么回事?
有人震惊得甚至忘了继续跑,看着那位绑着一头粗黑发辫的青年继续处置地上的伤员。被葛伯虫寄生的人是极其痛苦的,它们在侵蚀血肉的同时会分泌麻醉液体,人不仅不能感受到身体的伤害,反而会精神异常亢奋,但当葛伯虫孵化成成体,脱离温暖的巢穴向下一个生存地点迁居时,它们的信息素会令那些麻醉液全部失效,然后巴掌大的成虫用将它们无坚不摧的口器咬穿人体来到外界……生命力极强,有毒,极具攻击性,位列星航危险物种名录前百位,必须出动防化装备才能消灭的生物——好像就这么死了?
而原本躺在地上痛苦□□和抽搐的伤员似乎也逐渐平静了下来,他们强撑着神智,感激而又迷惑地看着那个走向下一个人的挺拔背影,他们现在还动不了(这是当然的),但那些逼人发狂的剧痛却像是被隔在一层屏障之外,他们能够感觉到它们的存在,却不再颤抖得想要立即死去,在目力所能及的伤口上,鲜血流淌的速度也渐渐缓慢了下来,只有黄绿色的脓水仍然令人心惊胆战。
这位青年是医生,还是异力者?
但无论他是谁,惊恐的飞船乘客们都看到了希望,开始有人向他跑去求助,已经处置了第四名伤员的青年抬起头来看向求助的人,视线相对的刹那,位于他正面的几个人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然后那名青年稍稍侧了侧头,用温和而清晰的声调说:“不用害怕。先让重伤员来。”
他站了起来。
“可,可是这是葛伯虫啊!”
“救命,救救我们!”
“如果你能救命,请救救我们!”
……
越来越多的人聚集了过去,在恐惧和求生欲面前,没有人还能保持矜持,也没有几个人还能顾得上秩序,在人群即将包围那位青年之前,他摘下了脸上的眼镜,慢慢转头看了周围一圈。
嘈杂的声音忽然静止了一瞬。
“我会尽力帮助感染者。”青年说,“但我只有一个人……所以我也要请求大家的帮助:我需要几位助手。”
警报器的红光在易思明头顶闪耀,嗡嗡的虫鸣如影随形,他臂上发力,同时将手上提着的两名队友贴地朝前丢去,自己蹬步前冲,倾身侧滑,堪堪在气密门落下之前贴在队友身后进入了安全通道。喀崩几声脆响后,几条被切断的黑色虫腿飞射到复合材料的舱壁上,留下长长的划痕。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汗,他拎起两个仍在昏迷中的队友,继续朝前狂奔,急促的警报声追着他的脚后跟,守在通道口出的副队长急得头上都冒汗了,见到他之后两眼都要放出光来,两人迅速交接,一人带着一个同伴迅速离开出口。
最后一道舱门在他们身后重重落下,将所有的鲜血与死亡都隔绝在高密的无氧环境之中。>>
当他们拖着队友落到地面时,见到的不是已经朝四周疏散的乘客,而是分成了四个大小不等部分的人群,副队长布雷斯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叫道:“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们不逃走?难道他们不知道这是什么玩意?”
“他们当然知道……”易思明慢慢地说。
“可是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