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其人心中百般转回,万般词句,却居然都不能落笔,反而渐渐痴了。
到最后,这位刘侍郎干脆直接在案上卧倒,稀里糊涂睡了过去,连字都不能多码几个。
但是,这番入睡也不是那么泰然的,忽然间,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位兵部左侍郎就被山间轰鸣之声给惊醒了,然后且惊且懵。
真的是轰鸣之声,忽然间凤凰山上便轰隆隆如雷灌耳,然后就是数不清的乌鸦惊起,不顾雨水,直接满山乌啼不停。
刘洪道失神了片刻,立即推开房门,大声呼喝询问:
“出了何事?”
然而胜果寺内一片混乱,莫说和尚了,便是房间周边匆匆起身的御前班直士卒与自家随从也根本无法做答。
刘洪道无奈,赶紧披上衣服,寻上左右随从,叫上两名班直,便直接往胜果寺大雄宝殿而来,然而点了许多长明灯的此处虽然成为了大家本能聚集之地,但同样是混乱不堪,也无人知晓到底出了什么事……不过,只能说刘洪道毕竟是积年的官吏,还是知道轻重的,他其实来的路上便已经想明白了,别处哪里出了事都无所谓,怕只怕御驾有恙。
于是乎,其人当机立断,便在大雄宝殿下令,乃是要和尚们与班直们一起集合起来,速速往山那边的行宫去救驾。
而就在这位侍郎试图指挥和尚们之际,一抬眼,却看到昨晚上见过的阁门祗候仁保忠不顾一切,直接汇集了寺中驻扎的一队班直便要往行宫而去。
刘洪道暗骂自己废物,也是什么忌讳都不顾,将和尚们扔给刚刚来到大雄宝殿里,还一脸恍惚的吕本中,然后几乎是孤身一人直接追上仁保忠和那队班直,一起往行宫而去。
黑夜山路难行,而且还有雨水湿滑泥泞,走到山顶前,刘、仁两个年级大的首领便栽了好几跤,便是随行的御前班直里,也有个唤做脱里的西蒙古王子膝盖磕在石阶上,直接减了员。
但等到队伍行到山顶,眼见着行宫那里不顾雨夜,满是灯火,而且多有奔走询问呼喊之态,却哪里还不知道,正是行宫出了事情……甚至,根本不用想都能一起猜到是怎么回事,明显是雨水不停,把行宫给淋塌了……这下子,二人也好,随行的御前班直直属赤心队也好,几乎人人大骇。
早已经破掉一半的灯笼下,刘洪道与仁保忠忍不住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恐之色。
但下一刻,二人却是彻底不顾雨夜艰难,直接在周边人的勉力搀扶下匆匆涌下行宫。
“御驾……御驾何在?”狼狈来到行宫,见到坍塌的房舍堆料,满身是泥的刘洪道尝试了数次,方才喊出了声,居然还是颤抖的。
可能是此时满山前后到处都已经是人声与灯笼,杭州城都已经惊动了,再加上受到惊吓后的乌鸦乌啼不止,一开始并无人做答。
无奈之下,刘、仁二人只能一边用颤声呼喊,一边往不管不顾,往看起来还算齐整的寝宫去闯。
“是刘卿和仁卿吗?不必惊慌,朕在此处无恙。”雨夜之中,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寝宫后面的一处空地里传出,却是让刘洪道与仁保忠二人释然之余,直接跌坐于地。
下一刻,自有班直上前搀起二人,带到赵官家身前。
然而不知为何,左右灯火通明之地,待看到赵官家立在一个大伞之下,非但没有半点损伤,连衣服都没湿掉,原本已经站直的刘洪道与仁保忠二人,却是齐齐跌坐于地,然后不约而同掩面大哭。
这下子,轮到赵玖愕然一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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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说了实话,因为他瞧出来了,对方俨然也是支持北伐的。“但没想到,官家疑虑之态已经这么明显了。”
郭仲荀微微一叹,也最终表态:“眼下局面,早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而照理来说,官家也本非这般瞻前顾后之人……但秋收之事非比寻常,我等有身份有碍,官家一日不挑明,我等又不好直接进言的。不过,刘侍郎资历不比寻常,如今差遣也极为重要,若要坦荡进言,当然是极好的。便是要我等稍附骥尾,也属当然之事。”
刘洪道微微颔首。
而接下来,既然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答案,这位兵部左侍郎当然不至于再于军营中盘桓,便不顾天黑路滑,直接折返回去了……至于郭仲荀赶紧派了一队人小心护送,便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冒雨回到胜果寺,此间早已经用过晚斋,但刘洪道何等身份,哪里要说话,便有和尚们亲切围上伺候……进入房内,早有和尚奉上热水,待换上家常干净衣服,又有和尚将他引入香积厨外,将新鲜时蔬现炒现奉。
吃完了饭,居然还有水果切成拼盘,小心摆上。
不过,刘洪道心中有事,哪里会在意这些?只是一边吃喝一边想着如何上书挑明形势,劝官家放下包袱,一意北伐,想了一想,又觉得不必直接上书,而是先寻吕本中在凤凰旬刊上登一篇自己的文章出来,投石问路。
而想完主意,吃完喝完,这厮居然还要拿……乃是觉得人家胜果寺的干饼子香香脆脆,水果也不赖,要带走一些给自己此番随行吏员们尝个鲜的意思。
和尚们无奈,只能赶紧寻了个布袋给刘侍郎去装,正装着呢……那边香积厨下,却又来了一个人,惊得和尚们赶紧分人去伺候。
刘洪道与此人俱着便衣,而且又是晚上,外面还下着雨,他虽闻得和尚们上去巴结时口称舍人,却一时没有认出来,但等到这边装好袋,迎面与对方在厨下灯光里打了个照面,却还是立即相互认了出来——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阁门祗候,官家得用近臣仁保忠。
且说,仁保忠这厮一把年纪,却为人诡诈,素来不讲体统,而且还是个毛都不齐整的党项老狗,所以哪怕是官家身前得用的近臣,也无人与之结交……当然,此人能得用,怕也也有这般缘故在内……但不管如何了,二人这般撞到,也是尴尬,而刘洪道犹豫了一下,却也不想在这个关键时候得罪此人,便看在对方年纪的份上,随口问了句好,然后不等对方回应便匆匆走开。
只留下一个受宠若惊的所谓党项老狗怔在彼处。
厨下偶然相会,刘洪道原本以为此事会到此为止,却不料,当日晚间,这位兵部左侍郎回到房内,正在窗下开始做自己明日准备寻吕本中提交的《论北伐之不可拖延》一稿时,不过是写了个一百来字,便忽然有人叫门……打开门来,见到是仁保忠,更是愕然。
“刘侍郎。”仁保忠也不进去,就在廊下拱手。“老夫冒昧……官家渐渐犹疑,侍郎大人是否察觉?”
刘洪道见对方如此开门见山,却是连‘大人’这两个充满蛮夷色彩的字都懒得吐槽,反而精神一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