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其中,杨沂中一声不吭,准备直接随同僚们一起往北面景苑的新住宅过去的时候,却又被内侍省大押班蓝珪给喊住了。
其余人见怪不怪,只是装作没看到,便兀自离去……宋人喜欢排座位、取绰号,杨沂中位置紧要,当然免不了类似的东西……而其中一个最难听的,便是胡子押班!乃是说他虽然不是阉人,却因为赵官家信任和内侍省缺人的事实,承担了原本内侍省大押班的职责,也不知道是宫内还是外朝想出来的。
闲话少说,只讲杨沂中被蓝珪留下,稍待片刻,又有二押班冯益到来,然后由后者说了一件事情。
原来,自今年以来,赵官家日益忙碌,自从建财大政开启后,更是明显疲惫消瘦。而韦太后素来深居简出,只是喜欢看新戏,并不问外事的,但近来偶然看到赵官家这般,却也有些忧虑,便寻人购买了一只大鹦鹉,想给官家这边送来……只是自从当初蜡烛的事情后,这韦太后大概也知道这官家从靖康后便收起诸多心思,一意节俭,只是矢志北伐,所以未必会接受,便一直犹豫下来。
“太后先来问我,但我如何知道?便又问蓝大官,蓝大官也不敢说话。最后内侍省几个人商量着,都说不妨来问一问杨统制。”冯益最后这般在鱼塘边言道。“杨统制,你给个话,若是觉得行,我便豁出去给官家送来……其实,我们这些内侍也觉得官家今年辛苦的过分……而若杨统制觉得不行,只做我们三人一起做的商量,还是我来出面,就去劝太后把那鹦鹉自己养了解闷,不再提此事。如何?”
宫中什么事都可能发生,杨沂中对这种鸟事也没有什么不解的,但他思索片刻,却提出了另外一个问题:
“十六哥(冯益诨名),太后为何一定要送什么鹦鹉?”
冯益与蓝珪对视一眼,最后还是蓝珪低声相对:“不瞒杨统制,东京老人都知道,官家从小就喜欢玩鸟、逗鸟!是真喜欢!只是做了官家后,才把这些喜好都给埋了!”
杨沂中微微一怔,思索片刻,却是直接给出了答案:“不要送……送过去,官家十之八九会为了北伐大业严厉处置,以儆效尤,届时你我受了处置倒也罢了,关键是太后那里怕还以为官家是对她有什么愤恨之心呢!平白惹事!”
冯益与蓝珪齐齐颔首,心中了然,随即三人便也不再多言,兀自散去。
两名内侍不提,杨沂中回到就在宫外的景苑新宅,自有仆妇姬妾子女来迎,接着便是宴饮用餐,然后早早歇息……但不知为何,他今夜辗转反侧,始终难眠,好像有什么心事一般。
第二日,其人强打精神,早早去宫中值守,却不料刚一到赵官家射靶的武学,便有下属来报——官家昨日偶感风寒,精神不佳,今日不用诸近臣做情报汇报了,外朝事也统一交给诸相公处置。
杨沂中当然无话可说,甚至在请见了官家一面后隐隐有点释然的感觉……因为官家病的并不重,精神也还好,只是鼻塞咳嗽罢了,这样的话,便是没有鹦鹉解闷,赵官家也到底是可以好好休息几日了。
然而,当日潘国丈入宫,亲自诊治用药不提,隔了几日,官家几度好转几度反复,最后居然渐渐严重了起来,用了一些起乏的药后,更是每日多有昏沉之态。
这个时候,外朝后宫,各处虽然都在担心,但都不觉得会如何……毕竟嘛,官家年富力强,而且也不是什么大病,至于药物起乏,这种状态也是寻常表现……唯独杨沂中,却渐渐有些惶恐起来。
因为他清楚记得,上一次赵官家这般长久卧床,还是足足六七年前,那一次是建炎元年的秋天。
而今,已经是建炎七年的冬日,眼瞅着建炎八年就要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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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了,赵官家毕竟是曾在八百年后的论坛谈笑风生过的,倒比这些人看的更清楚一点,那就是眼下的大宋和大金,两国经济其实都是非常畸形的。
如果看物产什么的,也就是算gdp,绝对是保住了淮河以南的大宋碾压式的胜过大金,人口摆在这里的,但是因为抢过一遭,又遭遇到了那等祸乱了半个天下的战争摧残,所以财政上非常紧张。
与此同时,不可忽略的一点在于,女真人靠着军事崛起,在吞并了辽国、夺取了两河、扫荡了中原之后,却是用最原始的方式掠夺到了大量的贵金属与顶尖工匠……整个东亚文明高地承平百余年积攒下来的财富,被他们洗劫一空。
此消彼长,这就使得从财政角度而言,怕是大金国能拿出来的贵金属能砸死那些为了钱而殚精竭虑的大宋君臣。
而一想到钱的问题,这位官家复又忍不住想去问杨沂中,去日本搞矿产贸易的几艘船什么时候回来?
但不用问,赵玖也心知肚明,中日之间仅仅是航行时间便需要六十天,中间还有交易过程什么的,而且尽管七月底的时候平忠盛就给了回复,可谁也不知道日本的内部斗争会演化成啥样,所以这船队什么时候回来,只有天知道。
一念至此,这官家干脆不再去想那些没有底子的事情,专心看起了手上的邸报,只能说上面的内容还挺丰富……能不丰富吗?
这可是十六版的!
“都没闲着啊。”
赵玖花了很久时间才看慢慢完这个金国出品的汉文邸报,却在看完后随意向刘晏问了一个问题。“完颜蒲鲁虎是金国太上国主吴乞买的长子?”
毕竟,虽说杨沂中才是原版万事通,但毫无疑问,北边的事情最好还是尊重一下刘晏为好。
“是。”
刘晏当即应声。
“那这些人全都是吴乞买一党?”
赵玖将身前那份邸报抽出一张来,然后一手指着其中一大段文字一手将这张邸报递给了对方。
刘晏双手接过,大略一看,便连连摇头:“官家,女真姓名大多雷同,很多时候他们自己都分不清,阿骨打建国后也只是给皇室起了汉名,下面的人依然糊里糊涂,这份名单臣委实无法辨别……不过,这里面的许多人都是奚族、契丹族、燕云汉人,臣倒是一目了然,而这些人断不会是所谓吴乞买一党,倒应该是借着吴乞买长子作乱这一回,兀术三兄弟在大肆铲除异己!”
“这就对了。”
赵玖先是连连颔首,继而又感慨起来。“之前高丽那边传来消息,说是吴乞买长子谋逆,朕还没多想,但今日从这邸报上看,这事没这么简单。不然,前面处置了所谓吴乞买一党,紧接着就宣布废除塞外各处行军司、清减留守、整饬军制、编练新军,还设置御史台,派出各种籍贯的御史巡查河北……再加上西路军活女、东路军乌林答泰欲两个万户的先后回到燕京……完颜三兄弟这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
赵官家自己感慨,刘晏又是个老实的,也不知道接话,却是一时冷了场,而这位官家稍顿之后,复又弹了弹身前邸报,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