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宋军骑手惊愕一时,只能匆匆去喊曲端,而片刻后曲端到来,却不料耶律大石早已经在宋军骑兵目视之下独自往那面龙纛方向而去了……而他们根本不敢拦的。
便是曲端,也只能冷笑几声,却也不再理会。
就这样,折腾了一个下午,此时太阳已经稍微变色与暗淡,唯独夏风呼啸如旧,送来无数喧嚣之声。耶律大石正是在这种情况下匹马来到了那面著名的龙纛之前。
坦诚说,从出征之前算起,随着耶律余睹的那些言语,他对这面龙纛便已经印象深刻了。
但是很明显,龙纛之下并无特别年轻的贵人,大石扭头相顾,坦然相询,也自有班直指向路旁一棵格外高大的树木,而那边,果然也有好几圈甲士环绕的样子。
且说,后套这里虽然有树木,但相对南方而言依然稀少,尤其是此树高大至极,颇有年月,树冠也如亭似盖……所以,大石并不以为意,只以为这个赵宋官家平日享受习惯了,正在彼处乘凉,又或许是因为此树有些风貌,激起了这位据说作诗写词很出色的官家的诗兴。
但不管如何,大石都懒得深想,只是翻身下马,步行前往树下而已。
然而,临到树下,却依然不见有贵人,只有甲士再度一指而已。耶律大石这才发现,树后百余步外尚有一水泽,彼处正有人在忙碌,而人群之外,似乎的确有衣着华丽者肃立。
大石无奈,再度走上前去,临到几十步外,不见路途最远的合不勒,只见略显紧张的忽儿札胡思迎面过来,显然是跟赵宋官家打过了招呼,此时见自己到来,被人家请开了。
忽儿札胡思朝耶律大石微微俯身一礼,便扭头朝一个临芦苇泽肃立的布衣背身影努嘴示意。与此同时,几名衣着华丽的汉官、蕃官见状,情知是何人到了,虽然惊愕对方打扮,但也还是纷纷涌上,准备说些场面言语。
耶律大石理都不理这些人,直接负手从这几人中穿过,然后向前扬声笑对:“赵官家有心了,知道此处有芦花将开,专门唤大石过来!”
孰料,那年轻人,也就是赵官家了,回过头来,微微打量了一下来人,却又缓缓摇头:“大石林牙想多了,朕在此处停住,并未有什么多余心思,只是途径此处,下马过来方便,却不料在芦苇丛中见到浮尸数十,皆是西夏人打扮,应该是大石林牙部属的手段,却都已经糟烂了……朕怕他们污染水土,所以便停在这里监督民夫收尸埋葬,顺便清理水泽。至于这芦花,虽然与大石林牙家乡的芦花是一个样子,待会却是要烧掉的。”
缓步向前的耶律大石怔了一怔,但很快,他便停身立在距离对方十余步外的地方,然后负手再笑:“官家善心仁念,听说官家信佛?”
“那些秃驴该信朕!”赵玖同样负手相顾而对,脚下却纹丝不动。
大石同样不动,只是再三笑道:“赵官家果然与传闻中一般无二……浑不似往日那些赵宋的官家。”
赵玖也笑:“大石林牙匆匆至兰州,便一路向北至此,哪里有时间去听朕的传闻?只靠耶律余睹与赵合达二人吗?须知道,朕是何等人物,你不亲自上前来,终究是看不清楚的。”
耶律大石依旧发笑,但笑完之后,却是在刘晏等人的瞩目与警惕之下扶刀向前,一直到赵玖身前两三步之处,方才停下来,先是昂首挺胸仔细打量了一番这个年轻官家,然后终究是肃然俯首一揖:
“辽宋兄弟之国,大石向陛下见礼了,陛下调戏乾坤,摆弄大局,轻易覆灭西夏,大石尚未向陛下称贺。”
赵玖也终于向前两步,并伸出手来,就在正在挖掘尸体的水泽旁捏住了对方双手,然后诚恳以对:“朕从许久之前便知道,大石林牙是当今之世难得得大英雄、大豪杰,今日得见,不胜荣幸……且共败女真人之后,再与大石林牙焚香祭祀天地,重立两国盟约!”
耶律大石抬起头来,欣然颔首。
而另一边,赵玖握住身前之人双手不放的同时,复又扭头去看一名衣着锦缎的官员:“郑卿,正要借你名重诸国之势,压一压女真威风……你且去见女真人,告诉兀术,承蒙他配合,朕已经殄灭西夏,并携御营前军、中军、左军、后军、骑军各部六万众与六万党项降兵至此。而于此处得见大石林牙后,朕是更已经联军近二十万众,又有西夏储备可供给至秋收……正所谓未尝闻有二十万众而惧人者,又所谓利刃在手,杀心自起……朕既自谓兵精粮足,不逊女真勇士,当然要请他率女真大军与朕于此地会猎一场!”
高丽名士、国际友人郑知常闻言原本心下一紧,但想了一想,却又觉得豁然开朗,便当即重重颔首,继而昂首挺胸:“臣愿为官家效犬马之劳……只是可要与女真人定个会猎日期?”
“不必约期。”赵玖依然抓着大石双手不放,然后坦然下令。“因为从明日起,宋、辽、蒙兀二十万联军便将一起动身,自南向北联兵成势,然后自西向东平推过去……他完颜兀术若是想战,直接迎上也好,站着不动也行,朕自然能与他见面……届时且让大石林牙作陪。”
说到最后,赵玖却是理所当然看向了身前之人,而双手被握住的耶律大石原本全程只是笑对,此时闻言也只是一笑,但仅仅是一笑之后,便又肃然起来,然后重重点了一下头:
“知大石者,陛下是也!”,!
咱们这么点人,碰上去就真是白白送命!便是身后拔离速两万众伏兵也要小心……最怕的不是咱们,而是两万伏兵误以为咱们得手,一头撞上来!”
“那也不能走!”兀术回过头来,脸色白的可怕。“你去告诉拔离速撤兵,俺去会会宋人!”
“四太子!”突合速忽然间勃然大怒。“这个时候不是较劲的时候,其他几位万户说的对,你处事公道,是个好太子,好大王,但偏偏太在意赵宋官家了!从淮上以后便耿耿于怀……但这般较劲到底有什么用?!”
“四太子!”阿二在一旁几乎要哭了。“宋人发现咱们了,一定是克烈部的蒙兀人跟宋军说了……赶紧走吧!”
“便是不说,这么大旗子立在这里半刻钟了,宋人也会分兵过来查探!”突合速愈发愤怒。“四太子,速速走吧!”
兀术看了看远处往这里涌来的数股说不清是宋人还是蒙兀人又或者契丹人的轻骑队伍,再看向突合速时,却又咬牙摇头。
“四太子!”
突合速见状非但不怒,反而叹了口气,语气也稍微放缓。“我真的懂四太子心意,但此时咱们还是走吧,让阿大阿二与敌军周旋一二,不丢了士气便可……若不是腿瘸了,我必然留下来,亲自与敌周旋……但眼下不比以往,我也是,你也是,大局也是。”
兀术嗤笑一声,不知道是不屑还是自嘲。
但无论如何,向来粗俗的突合速这次都没有恼火,反而只是继续恳切而对:“其实四太子心里这口气我也有,我这两年,常常恨尧山时自己不能在战场,常常想若我在战场,多领两三千兵马,是不是就能一举把那面龙纛拔了?然后关西尽入咱们之手,此时正在围攻东京?”
看向远处联军阵势的兀术终于有些动容了。
“但天下事哪有就凭一口气想当然的呢?”
突合速拉着兀术的手,继续厉声相对。“活女咽不下那口气,到底对大金是有用还是有害?你这位四太子若今日咽不下这口气,死在了这里,对大金又是有用还是有害?四太子,你也知兵的人,应该知道,河套这种地形根本是骑兵的绝路……这点你看之前蒙兀人的表现便知道了,咱们占优,他们受挫,结果想走都难,而眼下宋军的大股步卒来了,实力占优的是他们!若我是宋军主帅,知道咱们兵马内情后,一定让大军布置妥当,步兵在中,骑兵在左右,自西向东堂皇压过来……到那个时候,咱们到底该如何?”
兀术闻言不怒不喜,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看向突合速的目光中却居然带了一丝恳求之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