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日,更多的蕃部选择了随从宋军,这些人刚一回到山中,便擦干兵器上的血迹,带着存粮、战马、装备,转到了宋军大营,好像前几天跟宋军奋勇作战的不是他们一样。
对此,吴玠来者不拒。
而这日晚间,龙州忽然陷落……萧合达早多少个月安排的内应打开了城门,然后郭浩与萧合达合军于城内,继而片刻不停,往西南面的洪州而来。
刚刚才回来两天的嵬名云哥狼狈不堪,只能弃城而走。
到此为止,横山七州,最中间的洪州、龙州、夏州整个失陷,宛如被剖心挖腹一般断成两截,西夏人经营了一百好几十年的横山防线,随着兴庆府的丢失,以一种越来越快的速度陷入到崩溃状态中。
先人心动荡,然后是兵力转移,继而是宿敌入侵,借着内部隐患暴露,最后终于转化为了真正的城池沦陷,防线崩溃。
这一切,不过是在区区五日内发生的。
回到眼前,吴玠既然汇合郭浩、萧合达诸军,再加上无数倒戈的蕃部,合计不下四万之众,自然要大举进军宥州、盐州。
但这个时候,他却又闻得一个让此时的他也有些慌乱的消息——官家携本部御前班直,外加御营左军解元、岳超二部,合计七千人,逆北洛水北上,前日过鄜州不停,居然继续北上,却是从雕阴山大营西转,已经快到保安军了。
与此同时,圣驾身后还有呼延通部,以及李彦仙支援的翟琮、董先部,合计七千人,正往此处而来。
这位官家显然也是终于知道了兴庆府的消息,而且对自己、对岳飞都很有信心,也很关心……对此,吴都统当然感激,但感激之余却还是为此有些手忙脚乱。但话还得说回来,手乱脚乱之余,吴玠也不得不承认,随着这个消息的到来,横山诸蕃部,投降的更快了。
原本有些桀骜的萧合达也瞬间老实了起来——这就是天子的威势与作用。
“萧都统大功,天子有召,要当面赏赐。”稍作思索后,翌日清早,吴玠在洪州州城内大会诸将,然后当众对着萧合达假传了一道圣旨。“龙纛就在保安军,一个白日便能驰到……宥州已经慌乱不堪,让你几个儿子领兵随本镇一起去就好,都统且去领赏。”
刚刚结束软禁生涯才三天多一点的萧合达有心婉拒,却不知道该如何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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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西行,往归宥州,准备先去见此时抓总的监军、舒王嵬名仁礼。
然而,此人带着几名甲士出示舒王的银色军司令牌,入得城内,尚未汇报,便惊愕发现,宥州城内一大清早的便已经乱了起来……到处都是兵马和自己这般的使者。
一开始他还以为是有逃难官吏来到此处,说明了兴庆府失陷的情况,引发了混乱。
然而,没走几步,遇到一个相熟的军司同僚,便又忍不住主动沟通起来,然后宛如晴天霹雳一般,惊在当场。
原来,夏州都统萧合达两个儿子回到夏州后,趁着当地部族、士民大举动员的空档,联络煽动了本地的流亡契丹部族与很多对萧合达忠心的下属,趁着嵬名云哥因为前线遇袭匆匆折返龙州的空档,直接举兵,宣称自家亲父无端被扣,要来营救自家亲父。
此时城中动乱,正是要防备夏州人马,因为对方汇集数千之众以后,便直奔此处而来了,说不得今日晚间,就要城下刀兵相见了。
使者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进入嵬名仁礼官署的,只是茫然进去问安,然后说明情况,复又将察哥军令奉上……可怜嵬名仁礼一个历史留名的宗室儒生,前日闻得一个霹雳,昨夜又是一个霹雳,现在大清早还是一个霹雳,汇总讯息后却是彻底失态。
这还不算,可能是因为萧合达在夏州这地方统军近二十载,执掌军司也有五六年,所以根基深厚的缘故,未等仁礼恢复理智,便又有人一大早主动求见,然后居然是替软禁中的萧合达传话。
“大王(嵬名仁礼是西夏舒王)。”后者乃是宥州本地的一名教练使,属于中阶武官,同时还是一名吕则(中阶部落首领),乃是使者认识的人,而此人蒙得召见,入内俯首相拜,然后便恳切相对。“合达统军说了,他儿子与下属只是不满他被囚禁,一时犯了混,而现在国家危难,如果能释放他,他愿意出面安抚诸子与部属,然后带着他们去龙州前线支援……如此,岂不两全?”
嵬名仁礼闻言愈发觉得头脑一片空白,居然在座中半晌不语。
而半晌之后,其人病急乱投医,居然向另一侧的使者问询起来:“阿华,你觉得该如何是好?晋王让我看管好合达,而合达父子又是这般模样,到底该如何做?”
唤做阿华的使者一时张口结舌。
一则,想他一个龙州小部落出身,然后在飞龙院宥州分院主事养马的,只是因为前方打了起来,一时无人可用,这才在军司中临时充当了使者,如何晓得这般军国大事?
当然了,放在平常,他很乐意巴结嵬名仁礼,但现在又如何?
二则,这教练使既然来替合达传话,必然跟合达有牵连……当然了,横山七州内恐怕没几个人跟合达没牵连,便是他这个宥州飞龙院的主事也跟合达长子有点关联……但问题在于,舒王殿下如何便能将察哥关于合达的军令当着对方面说出来?
使者既然不语,一旁教练使却是大惊,直接在官署厅中地面上叩首:“末将只是曾为合达统军多年下属,昨夜又恰好值守,被他唤去传话而已,不知道晋王有军令……”
嵬名仁礼见到此人不但不做逼迫,反而主动退让,一面稍作释然,一面却又因为种种消息心中焦虑惶恐悲切难耐,便干脆挥手示意此人下去。
而此人起身离去,使者望着对方背影,却是心中忽然乱跳起来。
无他,此时此刻,使者方才回过神来,继而忽然醒悟,这名教练使之所以如此老实,俨然是因为他并不知道兴庆府已经被宋人攻下,也不知道国主父子失去消息,甚至都还不知道嵬名察哥已经率主力进发灵州了。
否则如何这般惶恐?
实际上,这个时候,宥州城以东,只有他和面前的舒王嵬名仁礼知道这些讯息……这是个优势,但这个优势怕是到了明天便没有了,他又得是那个宋人戏剧中的弼马温了,甚至连弼马温怕是都做不得。
因为明天这个时候,所有人都会知道所有的消息,而到时候西夏的大局还能撑住吗?
现在兴庆府的消息没传开,国主的威势还罩着所有人呢,萧合达的儿子就敢造反,那等消息传开,那些横山部落头人、眼前的指挥使这种人,还会犹豫吗?
于是乎,鬼使神差一般,待嵬名仁礼回过头来,阿华居然没有将令牌交还,便跟那教练使一起躬身后退,离开了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