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桧本欲拒绝,却又觉得好笑,便干脆接来:“你家的栗子炒的好,几乎要撵上汴京的李和家了,我且收下……”
话说到一半,对面这摊贩忽然便泪如雨下,惊得秦桧一时不知所措。
倒是这摊贩见到惊吓了对方,赶紧哽咽相对:“不瞒相公,李和正是家父,靖康之中,举家被掳掠过来了,家父死在途中,我便在燕京厮混,重操旧业!”
秦桧也是失声。
而那摊贩又哭了一气,复又忍不住相询:“相公,你说这辈子我们还能回河南吗?须知人离乡自贱,若能回河南做一太平商贩多好,何至于在此处天天任人欺负?”
秦桧依然无声。
那摊贩也不再言语,却是掩面嚎啕而去。
天色已晚,晚风再起,竟然有呼啸之意。而秦桧受了那束栗子,又触动心事,自是百感交集,而他仰头在自家门前立了许久,却是终于没有叫门,反而直接拎着那束栗子上了马,咬着牙,攥着缰绳,朝着来时路走了回去。
且说,秦桧已经受够这种连大声说话都不敢的小心日子了,无论是谁,便是粘罕,也不能挡他的路!,!
以为意:“就这般吧,今日便散了,按规矩,过两日再来我这里处置事情。”
众人自三位太子以下,一起起身拱手告辞,便闷闷出了堂去,然后成群,各带随从走掉。
话说,燕京的春日是不与其他地方相同的,所谓春脖子短,先是倒春寒,然后就是刮风,刮大风,风里面还带着沙尘,等风刮完了,忽然就热了,也就到夏天了。
而此时此刻,燕京正是风声震天之时。
其余人且不提,只说完颜兀术带着秦桧,还有三兄讹里朵一行人并行,行至一处街口,却忽然闻得风中一阵香甜,也是各自一振,循着气味一看,却看到街口居然有一处卖炒栗子的摊贩,摊主是个年轻人,才约二十来岁。
“这时候也有炒栗子吗?”兀术在马上一时愕然。“这栗子得存了小半年吧?”
“小半年不算事的。”秦桧在身后笑道。“好让四太子知道,当日汴京有个叫李和的,最擅长炒栗子,他家的栗子存法与炒法都有秘诀,栗子能存大半年,只是夏日后半段和秋初没有而已,炒的栗子也是公认最佳,别人都学不来……想这燕京比之汴京又靠北许多,冬日时长,此时有栗子也属寻常。”
兀术点了点头,而讹里朵更是起了心思,便随手一指。
旋即,两名女真骑兵翻身下马,直接往那栗子摊前将摊上将用麻草编制成束的炒栗尽数取来,又以刀断开麻草束,回身给两位太子,还有如秦桧这般受礼遇的宾客,以及随行军官挨个奉上。
然而,其中一人上来送到兀术身前,兀术兀自不接,反而直接拎起马鞭一鞭抽到了这人脸上。
那女真骑兵愕然不知所措,既不敢躲也不知道是犯了什么错,只能立在那里捧着半束炒栗发愣……实际上,莫说这女真骑兵了,便是讹里朵与其他女真奚汉随从也都茫然不解。
倒是秦桧会意,直接翻身下马,先从这骑兵手中取来炒栗,然后又走到摊贩跟前,从袖中口袋里取了一粒瓜子金,交给了那面色惨白的摊贩主人,而众人此时去看兀术,这才稍有醒悟。
“老四做的对。”讹里朵尴尬一时。“都是本国百姓,不该随意强取的。”
而兀术只是摇头喟然,然后也不吃栗子,便兀自动身先行了,后方诸人多觉得无趣,便各自在街口散开,唯独秦会之捧着半束炒栗子打马跟上,与兀术一起回府……要知道,之前秦桧动身去壶关见完颜兀术,说服对方去大名府接回粘罕后,兀术便视之为谋主,颇有相见恨晚之意。
至于秦桧,本就存了借四太子成事的心思,自然一力奉迎,再加上他已不敢南走,所以干脆不再遮掩,而是正式出任了完颜兀术提供的都元帅府职务,算是成为了对方心腹谋臣。
回到眼前,完颜兀术与秦桧一起回到府中,依然心事重重,便干脆下令置酒,然后就就着炒栗子与秦桧攀谈起来。
“实在是没想到,国主一旦中风,万事皆休!”完颜兀术当先而叹。
秦桧也是苦笑。
没错,这里必须要强调一下,完颜吴乞买不是被粘罕软禁了,而是真的中风了!
历史上,这厮就身体不行,大约是两年后那个时间点中的风……其实娄室说的一点都没错,他们这一辈人,小时候营养不良,长大后整天打仗,落得一身毛病,就是这几年,早晚要出事……这种身体,再加上娄室兵败尧山,身死关西,粘罕南下避难,夺大名府兵权,连续的军事、内政事端给吴乞买造成了极大的心理压力。
于是乎,等到粘罕被兀术劝了回来,时值开春转暖,一行人按照规矩北走,乃是要去五国城的,结果燕京开春的这个大风,众目睽睽之下,吴乞买直接被吹歪了嘴,然后躺下就半个身子没反应了。
无奈何下,众人只能中止了北归的成例,将吴乞买安置回了燕京。
平心而论,一个身体早就渐渐垮掉的糟老头子,这把年纪中风太正常了。然而问题在于,中风归中风,这个糟老头子却是一国之主,最起码也是金国三大派系之一的核心人物,只要活着就能跟粘罕掰腕子的唯一人选。
可这位唯一人选忽然就半身不遂了,那什么平衡就都没有了。
故此,很快燕京便有流言,说是粘罕下毒……兵变……谋刺,不然为啥早不瘫晚不瘫,偏偏是粘罕处境最不好的时候瘫?而且是即将离开粘罕势力范围燕京的时候瘫了?
至于粘罕,一开始遇到这个处境、听到这些留言,也有些心慌……因为这事真不是他干的。但后来马上发现,这事是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因为吴乞买一旦丧失了政治行为能力,无法再履行政治承诺,他这个都元帅几乎是躺赢!
真的是躺赢!
粘罕坐在家里,各处留守、行军司、地方官员、各路屯驻兵马将领,各地世袭猛安、谋克就都一个个或公开或私下效忠了。
没办法,三位太子虽然也算一系,但在个人威望与实力上根本不足以与开国功勋第一的粘罕相提并论,何况之前大太子与三太子反目,内部出现极大问题,而且三位太子还有以粘罕附属形象逼宫旧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