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第二日一早,梧氏就换了诰命服颇有些忐忑地进了宫。
在此之前,苏俞磨不过她,松了口答应不将苏槿送进宫,自然也真正下了决心找个孩子过继到自己膝下,撑起苏家门楣,又因着这个缘故,对苏诚仄也宽容了几分。
之前发生的事,过了便也过了。
到底是自己的孩子,亲血肉,再怎么恨铁不成钢也不能真将他杀了。
可显然,苏太后没那么好说话,也没那么容易想开。
但既是苏家人,便早晚是要知道的,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更何况此事还需苏太后出面出力。
时光在往复来回的呼吸声里溜得飞快,眨眼便是十二月初,天将霜雾,绿廊红墙中,庭榭穿错,屋檐上的琉璃瓦覆上厚厚一层霜白,立刻失了平素的招摇七彩,变得朴素而纯实起来。
梧氏和苏太后做了几十年的姑嫂,但若说对彼此的感官印象,却都是糟糕透顶的,苏太后是纯粹的不喜与厌恶,梧氏则是有些畏惧。
毕竟两人身份不同,差距摆在那,想不畏惧都难。
因着心情实在不好,苏太后天还未亮时就睁了眼,头晕目眩的一想起苏家如今的状况就心凉心慌,最后连小佛堂都没去,专程起来着了盛装。
这么多年的深宫磨砺,苏太后只往那紫檀椅上一座,都不肖说几句话,那股子威严凛人的气势就扑面而来,压得人不由自主地绷着身子大气不敢喘。
见苏太后这样如临大敌的模样,吴嬷嬷不由又想起她年轻时争强好胜的模样,她宽和地笑,递上了一盏热茶,还是免不得提醒两句:“太后娘娘注意着些,好好同夫人说,别又将关系闹僵了。”
苏太后歪在椅背上,膝盖上盖着一层小绒毯子,闻言掀了掀眼皮,淡淡出声:“哀家和她的关系从一开始就是僵的,她如今做出这样的事来,哀家连说几句狠话都不能了吗?”
“若不是为了哥哥,哀家何至于妥协至此……”苏太后说归说,但到底将吴嬷嬷的话听到了耳里,一直紧绷着的面皮松下不少,她抚了抚自己的护甲,又道:“哀家这辈子都不会承认她是苏家的人。”
可实际上,梧氏根本不需要苏太后的承认,她的名字,早就写进了苏家的族谱里,是当之无愧的苏家主母,而苏太后身份再显赫,那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当年未出阁时她一哭二闹三上吊都没能将梧氏扫地出门,这么多年过去,苏俞对梧氏竟也没有丝毫的嫌弃,反倒是多了几十年的深厚感情,苏太后没了法子,只能自个死咬着不松口。
虽然她的松不松口,并没有谁在乎。
于是梧氏被嬷嬷引着到慈宁宫的时候,一眼见到的苏太后,虽然不见笑,但也并不是一上来就想吵架的姿态,这才松了一口气。
“臣妇请太后娘娘安。”梧氏行礼后落了座,端着一盏清茶,外头温度实在有些低,她此时此刻鼻子里尚还往外冒着冷气。
苏太后便抿出一缕极淡的笑意,破天荒叫了声大嫂。
梧氏生在平州,温柔刻进了骨子里,但同时也是个胆小的,哪怕被苏俞护着大半生安稳,但面对着功勋世家的夫人,总觉得自己莫名矮了一头,面对苏太后时,这种感觉便格外明显。
苏太后一叫她大嫂,她立刻坐立难安起来。
说起来,苏太后只比苏俞小了一岁,而梧氏比苏俞小了整整十多岁,两人年龄、身份皆不对等,她会紧张也是正常的。
“昨日兄长托人进宫给哀家传的事,可与大嫂商议过了?”
梧氏一愣,旋即点了点头,如实道:“将军半年前便有这样的想法,加上诚仄这段时日又惹了祸,将军恨铁不成钢,这才……”
苏太后原就僵硬的笑容淡了几分,她亲亲热热地抚着梧氏的手,声音沙沙哑哑:“兄长脾气暴,说的也尽是些气话,大嫂性子柔,也该多劝劝兄长,这哪有放着亲儿子不要,却让个外人承袭爵位的道理?说出去只怕天下人大牙都要笑掉。”
“大嫂的名声也不好听呐。”
梧氏再迟钝,也从这话里听出了不满和威胁的意味,但这话她听多了,因此只是低着眸,温温和和地笑:“太后娘娘说的是。”
“臣妇今日进宫,也是因着这事想求太后娘娘帮着劝劝,您也知道将军那个脾气,认准的事怎么说也不听。”梧氏说着说着,眼角边就湿了,她用帕子点了点,无比诚恳地望着苏太后,又道:“太后娘娘与将军相伴多年,兄妹情深,您说的话将军还能听进去几分,臣妇却是没有法子。”
不等苏太后变脸,她又柔柔弱弱说了句:“娘娘知道,臣妇家里情况不好,没有什么能靠得住的亲人,是将军收留了臣妇,这才有了今日这般的神仙日子,臣妇又怎敢忤逆将军的决定呢?”
苏太后一噎,心里突然蹿起一团无名火,不上不下,烧得她心都痛了。
她要是能劝得住苏俞,这梧氏当年还进得了门吗?
简直玩笑!
半点用也没有的东西!
苏太后有些颓然地歪回了紫檀椅上,松了怀里的小暖炉,十分疲惫地点头,道:“罢了,哀家不便出宫,等会便修书一封,烦请大嫂送到兄长手中。”
梧氏露出欣喜的笑,忙不迭应下。
“还有一事。”苏太后点了点眉心,眼都没睁,声音恢复了往日的肃穆:“四丫头禁足已有一月时间,鹿元欢也已醒了,哀家等会便走一趟建章宫,叫他将那禁足令给解了,顺带赐些东西下去,叫四姑娘高兴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