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在病中,他仍记得那封和离书里写的那句,“碧落黄泉,永世不见,”那时他悔恨交加,却找不到她来宽恕他。
余晚媱垂视着他,他说过话人就像在梦里惊醒,一猝然那双长眸张大,旋即他的脸上显出尴尬的无促,像被她撞破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这种感觉很微妙,余晚媱窥探到了他心底那最难以启齿的情思,从前他不愿承认这份情,宁愿对她冷漠,也要伪装的矜持清贵,仿佛那些夜里,他对她的掠夺痴迷都是另一个人做出来的。
他永远是那个端正矜冷的侯府世子。
假象被揭露,他在她眼下无处遁形,她应该狠狠奚落一番,将当初她所遭受的委屈尽数还给他。
但她没动,她终究没有他这种人心狠,因江南私盐案停职丁忧、替她挡刀、从韩云生手里救下她,桩桩件件都是恩,她有良知。
她收回手,沉着面起身,就见陆恒放在身侧的手跟着抬起来,似是想挽留她,但迅速安分的放回去,耷着眼皮,唇微动,竟想不出要说什么。
余晚媱走至桌边,拿来两个白面馒头问他,“只有馒头。”
躺了一天,又在病里,陆恒其实早饿了,但他接了个馒头,侧着身靠在竹编枕头上,长发垂下,难得病弱,咬一口馒头,干巴无味,他也没在意,一口口吃下去。
余晚媱有些惊讶,记得那次他们流落在乡野,他嫌人家庄户的馒头难吃,那表情看的真让人想给他两巴掌,这会儿倒是吃的干净。
她手里还有个馒头,看他吞咽艰难,估摸着还是不太喜欢吃这种东西,吃过了好的,这种食物纵然他不嫌弃了,也到底吃不惯。
余晚媱倒了杯清水给他,他眼抬了抬,微露涩然,手指着馒头道,“我没吃饱。”
余晚媱没有为难他,给了馒头,随后坐回桌前,将吃剩的干粮收起来,再注意他那边时,他褪了半边衣衫,在看自己的后背。
他都醒了,有手有脚,余晚媱原是不愿再管的,但他后背上那结过痂的伤疤发红发肿,显然是昨晚冷水泡的,可能这会儿又疼又痒。
余晚媱顿了顿,进小门提药箱出来,找到治伤口的药,走到竹席前,他想拉好衣裳,她皱着眉道,“你翻过身去。”
陆恒老老实实背过身,那道疤露在余晚媱眼下,她这才第一次看清了,确实伤的很重,那会子她不是很当回事,想着他没死总不至于会伤及性命,傅氏却总不放心,担忧他不好,先前还觉得傅氏夸张,她现下再看这道长长的红疤,当真触目惊心。
余晚媱微抿唇,给他上药,细细手指在那疤痕处抹来抹去。
陆恒头抵着手臂,心跳得异常快,脑海里不受控制的想象着那只漂亮雪白的手是如何触碰他背上的皮肤,他暗暗骂自己混账,心神却跟随着那只手抚到了肩头。
他情不自禁的生出了一种渴望。
可惜那只手没停留多久就离开了,手的主人冷淡道,“敷好了。”
他抬手轻拉衣裳,想跟她道谢,话尚未出口,舱室门被敲响,胡镶搁外边儿叫他,“陆大人,怎的老躲船舱里,出来跟我喝酒啊。”
陆恒定住,他生病瞒住了不少人,更没让胡镶知晓,他手里有税课账簿,他无法信任锦衣卫。
正在他思考如何回绝胡镶。
余晚媱从他面上看出了凝重,早起她听见他咳嗽,他只说没事,后来听小厮说,他出去办公了,那会儿人病着愣是没往外说,显然是不想让外人知道。
韩云生曾说过,有人抓了他的徒弟,让他杀了陆恒,那人在暗处,韩云生跑了,肯定还会有其他杀手在暗中埋伏。
陆恒不能病。
她迟疑了片刻,蓦然坐下来,伸手攀上他的肩膀。
陆恒霎时一僵,随即就见她俯身靠近,他们的头发缠绕交织,他错愕的仰起头,视野里她面无表情的和他贴近,整个人就差坐在他身上,那嫣红的唇瓣近在咫尺,他只要往前近一点,就可以衔入口中与之亲昵,那滋味太让人沉迷,即使过了一年多,他仍然记忆犹新,只消她离近些,过往的欢情重新回印在他脑子里,他不由心发颤,但他清楚的很。
她不愿意主动亲近自己,这是在做戏,灯火将他们的影子打在窗纸上,他们如一对恩爱眷侣,足以诓骗他人。
余晚媱看他眸光失神,怕他当真,用手掐他肩膀。
陆恒本来就没劲,遭她这一掐,撑着身的胳膊一软,当即倒席子上。
余晚媱跟着砸下来,直接摔他怀里,转而听到他发出一声隐忍的闷哼,两人俱是一滞。
船舱外胡镶听见这声,又见窗户上纠缠的影子,当即啧嘴,这陆大人可太会享受了,还把女人带到船上,他不免想到了昨夜在江南陈家侍奉他的那个丫头,早知道也带到船上来,打发打发这枯燥乏味的水路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