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恒冲那侍卫道,“看牢了别让他死。”
他趿着鞋下到台阶,随着衙役去了前堂。
那走廊上站着一人,大腹便便,身上穿的是织锦缎做成的圆领长衣,头缠织金幞头,大拇指上带着一个玉扳指,光这身派头,便看得出这人极豪奢,大雍禁止商贾穿绫罗绸缎,说到底是给那些普通商贾定的规矩,像这种总商穿着,那些官儿也勉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有钱才是大爷。
陆恒跨进堂内,那许昌道跟着进来,陆恒屈膝坐到上首,微抬下巴,“许总商请坐。”
那许昌道连忙坐下,两只眯缝眼登时谄媚的笑起,“陆大人真是年少英武,小的见了都不觉生畏。”
他随即朝身后小厮递个眼色,那小厮手里捧着锦盒奉上,“陆大人,小小礼物,还望您别嫌弃。”
锦盒送到陆恒手边,陆恒揭开看,是一座金佛,他要笑不笑道,“这我可不敢收。”
许昌道搓着手赔笑,“小的知道您为官清廉,这金佛也不值几个钱,全当是让您品鉴赏玩的。”
陆恒放下盒盖,没说收也没说不收,只问他,“你找本官何事?”
许昌道面色发苦,“小的知道您是来替圣人催捐输的,可小的们确实腰带勒紧了,难拿的出这钱啊。”
陆恒浅笑,“许总商说笑了,有送这金佛的钱,难道挤不出捐输么?”
“倒不是小的跟您哭穷,按着往年的规定,小的们手头还有笔盐税没上缴,今年七个多月下来,什么运司衙门的养廉钱1、陈仪、别敬、规礼等杂七杂八,小的们掏了不少腰包,再要捐输,小的们得被榨干了,”许昌道只差哭出来。
陆恒手碾着衣袖,笑问他,“本官记得,前一段时间,你们江都出了桩私盐案,那江家和余家的引岸被你们盐商瓜分了,增添引岸,你们的钱袋子更富足了才是,怎么还会穷?”
许昌道揣着袖子吱不出话,余家没罪,按理余家的引岸他们得还回去,可这都吞到肚子里了,傻子才会吐出来,况且涉及到江都所有盐商,法不责众,那余家人都没了,总不能放着引岸不做生意,这不是暴殄天物吗?
陆恒拍了下桌子,“有跟本官扯皮的功夫,还不如早点让那些盐商上缴捐输,迟了,锦衣卫们可不如本官好说话。”
许昌道袖子直抖,“您来江都前,圣人没跟您说过,江都运司衙门里存着帑银?”
陆恒神情沉下来,“圣人说什么,由得你置喙?”
许昌道吓得扑腾跪到地上,连连给他磕头,“大人,小的胡言乱语,求您大人有大量……”
陆恒手抬了抬,他老老实实坐回去,陆恒看着他,“这捐输你们几时能交出来?”
许昌道不停朝他拱手,“您可知现年小的们单引银2就要交多少?足足三十万两啊,小的们是在盐上赚了些利,却也经不起这么盘剥。”
沧州地大,他们这些盐商少说也得百八十万两银子。
陆恒一挑眉,话记下了,交叠着手道,“沧州有难,你们都是识大体的,难道不该支援他们?等过了灾年,谁还会盯着你们手头的银子?自己掂量清楚。”
许昌道一咬牙,“小的们尽量凑,若是凑不齐……”
陆恒笑,“本官很好奇,你们占了余家的引岸,就不怕余家人回来找你们?”
许昌道斟酌着道,“话不能这么说的,这引岸也不是小的们抢的,是官老爷们分拨给小的们的,余家人要真活着,就是算账也该找官老爷,跟小的们可没干系。”
陆恒冷哼,将锦盒丢还给他,面无表情道,“一百五十万两捐输,一两都不能少,圣人下达的旨意,你们看着办吧,交不起,本官可不会拦着锦衣卫抓人。”
他大着步子往出走,许昌道吓出一身汗,忙不迭跑出了衙门,招那些盐商私下去商讨了。
陆恒没回后院,绕路去了北边衙门,北边衙门这头暂住着锦衣卫佥事胡镶,陆恒过去寻他不为别的,为的是帑银,他们南下之前,各有分工,陆恒负责催捐输,胡镶查管运司衙门的帑银。
“胡佥事,你有没有探查过运司衙门的银库?”
胡镶为他倒茶,“去看过。”
陆恒喝了杯茶,“帑银对数么?”
江都运司衙门内的银库每年会入账一批税银,这批银子不急着收入国库,放在银库内,江南富饶,粮米充足,若边境缺军饷、民间闹饥荒、京中短粮,可直接用这批银子在当地购置粮饷直接送去。
胡镶支着胳膊凝眸沉思,“不瞒大人,这钱不对。”
陆恒拿杯子的手顿住,“多了还是少了?”
胡镶回忆着,“圣人跟我说,这银库中的银子足有十余年没动用过,数目至少有八百万两,但我昨儿入库去查对,也不过才五百万,差的有点儿多,他们给的账簿我看过,每笔都对得上,想是圣人记混了。”
陆恒未吱声。
胡镶道,“陆大人做好分内事即可,帑银差多差少自有我来查。”
陆恒道了声好,一杯茶见底,跟他告辞,出了北边衙门,绕着通运街转悠,正见陈肃手里提着个鸟笼悠哉悠哉的走来,陈肃看见他先行了礼,笑眯眯道,“大人怎的出来了?有什么事吩咐咱们底下的官儿就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