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太后莞尔,“这么吃惊做什么?难不成你觉着臣子只会说些千秋万岁的好听话?”
“那倒也没有。”荣烺鼓鼓双颊,“这也太冒失了。他当初只是在内阁跑腿,哪里知道祖母你的英明呢。”
“君臣也是讲究缘法的。”郑太后全不在意,“我也只是因缘际会不得不执政罢了。勉强不失衡。真正的天子,有折服四海的气魄。”
“祖母,你跟父皇就是这样的人。”荣烺特肯定的说。
郑太后大笑,“等你什么时候不这样想,你就长大了。”
荣烺嘟下嘴,“这本来就是事实啊。”
郑太后含笑看着荣烺,“我不这样看。”
“那是祖母您太谦逊了。”
“并非谦逊。”暖阳照入室内,郑太后慢慢收敛笑意,一双眼睛静若秋水,“我觉着自太、祖立国,国朝能称明君的不过半人而矣。”
“半人?!”荣烺道,“起码两个半吧。”
郑太后兴致颇高,噙着笑问,“那两个半?”
“你、父皇还有半个太、祖皇帝。”
“我与你父皇不必说。说一说太、祖皇帝这里。”
“太、祖皇帝是开国之君,英明自然是英明的,可我觉着他对女子太忌惮了。前朝固然也有昏君,可前朝国祚绵延四百年之久,其中涌现不少杰出女子,有女官员、女将军、女学士。太、祖立国后,几乎是将女子紧紧关在了内宅。这简直是大谬。
女子论力气当然不如男子,可女子论脑筋并不一定就比男子差。何况,如果让女子出门做工赚钱,这样国家劳作人口起码增加三成。干活的人多,产出自然多,这样就能多收赋税,朝廷税银多了,自然就能把国家治理的更好。
我都不明白为何开国之君为何会发行《贞烈传》那种蠢书。
所以我说他老人家只算半个明君。”
荣烺显然对祖宗挺有意见。
郑太后颌首,继续问,“那先帝呢?”
“寿数太短。在位时也没见有显著功勋,何况身后还有林氏之乱,显然顾命大臣也没安排明白。”荣烺偷偷跟祖母说,“我觉着皇祖父是有点笨的。他薨逝那么早,父皇那么小,又不能理政。朝中虽有顾命,再忠心也是外人。他干嘛不直接让祖母你代父皇主政呢?这样宫里有主事的,朝廷也有主事的,凡事有商有量。宫里有做主的人,朝臣就有三分忌惮,也不至于后来有林氏之事。”
荣烺觉着先帝就属于活没活明白,死也没安排好的类型。
还明君哪。
就是荣烺这做亲孙女的都不好这么给他脸上贴金。
荣烺道,“我听说皇祖父跟林相感情特别深,他这就等于把自己的臣子给坑了。”
郑太后强忍没笑出声,“君臣地下相会,再执手相看泪眼吧。”
荣烺哈哈哈一阵乐。
郑太后唇角翘起,慢悠悠呷了口茶。
“真正英明的君王,必能扶社稷于危时。”郑太后的声音像太阳下的飒飒秋风,荣烺惬意的拿块栗子酥咬一口,听祖母说,“当社稷倾颓,小人乱蹿,文士袖手,狂生咒骂,百姓惶惶,君王就会仗剑而出,带领有识之士,挽江山于倒悬,救苍生于水火。”
荣烺就着茶水咽下点心,“这自然是明君。”
“明
君不是好当的。尤其社稷既危,更需君王有坚如磐石之心,劈断所有挡他前行之物!战火、荆芒、痛楚、血泪,那些比死亡更加痛苦百倍的抉择,那些冷酷无比也必需要做的抉择。一切的一切,并不只为成就君王伟业,而是要挽救这江山,要为这千万子民撑起这万里江山!
因为只有江山安稳泰平,在这片土地辛苦劳作的百姓,才能太平的度过人生。
而经历这所有一切的君王,血依然热,心依如昨。
这样的人,方可称明君。”
荣烺长吁一声,“这可太苦了。”
郑太后心头抑制不住的震颤,轻轻道,“至尊之位,既有至尊之乐,自有至尊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