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可可到达前院的时候,宫里来的马车已经被管家迎进了门。
只见那马车全身雕花,四角包着金边,垂帘上绣着蛟龙腾空,就算没有跟着的那一队军士,也没有傻子会往前撞。
马车刚在院中停稳,叶夫人便从正堂里走了出来。
她已换下了闲服,上身穿了一件朱褐色孔雀纹锦衣,下着同色绢裙,梳着时下最流行的云髻,挽着一支雕花檀木簪,虽素雅有余,但也压得住这一院春色。只是她此刻神情肃然,保养得宜的脸上不见丝毫笑意,眼角眉梢都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愁丝。
很快,令堂堂丞相夫人都面露愁色的人下了马车。
那是一个富态的中年人,圆脸上挂着和蔼的笑容,精致的玉腰带束在将军肚下,要不是胸前张牙舞爪的五爪金龙,恐怕十个里要有九个把他错认成庙里的弥勒。
“哎呦,郡夫人!”来人在叶夫人行礼前就扶住了她,“别多礼,别多礼,你跟本王客气啥呢?”
叶夫人是被拦住了,叶可可等人可不敢打蛇随棍上,纷纷行礼,“宣王殿下。”
“哎,哎!”宣王乐呵呵地应着,看起来毫无亲王架子,“贤侄女也好呀,数月不见,出落得更漂亮了啦!去年你小舅与本王通信,说自己外甥女如何如何出众,如今一瞧,果然如此!”
被单拎出来的叶可可闻言一跺脚,拿袖子挡住了脸,“您又戏弄人!”
“哎呀,小丫头还害羞了,是大姑娘啦!”宣王一边大笑,一边摸了摸圆滚滚的肚皮,“山匪的事本王已听说了,招提寺可在天子脚下,那群贼人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要是本王再年轻几岁,定饶不了他们!”
宣王之母孝仁皇后出身晋国公府,是正宗的勋贵嫡系。宣王作为皇后幼子,打小就跟勋贵子弟混在一处,其中就包括叶可可的小舅姜燕青。
宣王上有长兄,不承大统,很是有纨绔的本钱,没事就拉着姜燕青招猫逗狗,偏偏后者有爵位要继承,日日在家练武,逼得他只能去武场蹲人。这么一来二去,就跟武场一霸姜二小姐熟络了起来。
也因此,宣王与叶夫人说话时,总是透出几分亲近:“叶相这些年为国鞠躬尽瘁,所立功劳,贵人们都记在心底。太后听闻贤侄女受惊,特赐宝抚慰,本来圣上想亲自遣人前来,奈何政务烦劳,就由本王这四叔代劳了。”
这么说着,宣王从袖子里掏出一支明黄色的卷轴,托在手里,清了清嗓子。
“叶姜氏接旨——”
叶夫人当即带着在场所有家眷拜倒在地。
“传陛下口谕,惊闻叶小姐近日遭遇,朕心甚忧。叶小姐与朕一同长大,青梅竹马,高情厚谊,特命内库备些小礼,赠予小姐,盼小姐多喜乐,长安宁。”
叶可可听得眼皮直跳,恨不得指着秦斐鼻子问他是不是有什么大病,好在这厮还知道“青梅竹马”后面不能跟“两小无猜”,否则她除了嫁他就只能去投河自尽。
就在她腹诽秦斐好生歹毒的时候,宣王背完口谕,展开手中的犀角卷轴瞄了一眼,“哟,这可有不少好东西,本王就不念了,省得贤侄女招贼惦记。”
说完,他一挥手,等在院外的军士便将御赐的宝物一样样抬入府中,竟足足搬了三趟才完。
“虽说前些日子有些风言风语,但圣上、太后、皇后都念着贤侄女,可见她的福气大着呢。”宣王眼睛笑成了一条缝,将手中的圣旨递给叶夫人,又亲自将她搀扶起来,“郡夫人有女如此,当好好珍惜呐。”
这是暗示……秦斐还打算让她入宫?
叶可可越听越不对劲,仔细一琢磨,顿时就如五雷轰顶,好半天没回过神来。
宣王这话直白到就差挑明了说,因此叶夫人听完不仅没有喜上眉梢,反而脸还白了几分。
“殿下不妨跟臣妇说句实话,”她嘴唇颤了颤,“圣上到底是?”
宣王闻言收敛了笑容,他定定地瞧了叶夫人一会儿,才仿佛毫无所觉地又笑了起来。
“本王与叶相年岁相仿,便托大喊郡夫人一声弟妹,”男人摩挲着拇指上的碧玉扳指,“贵人们的心思,咱们做臣子的揣不透,摸不着,更不能想,不能猜,弟妹若是理不清其中头绪,那不如——”
他轻轻巧巧地说道:“早做打算为好。”
此言一出,叶夫人猛地一僵,但仅是一瞬,她便恢复了平常的模样,要不是叶可可离得近,恐怕会以为是错觉。
“是啊,是臣妇想差了。”叶夫人低声说道,“一把年纪还患得患失,让殿下看笑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