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过了多久,花树那头的动静终于小了下来,叶可可悄悄拨开树枝,透过缝隙,看到了此生难忘的一幕。
在横七竖八的尸首中央,一名锦衣少年手持长剑,将最后一名敌人钉到了地上。伴随着利刃刺入□□的闷响,鲜血从男人胸膛中喷出,在少年的脸颊上留下了一串溅痕。
似是感觉到了窥探的视线,少年偏过头来。
他看上去才十六七岁,未及弱冠,只用一根鸦青绸带束起满头长发,点点檀色在缎尾晕开,晃动之间,鸦青与檀红交织,为这重色添上了一笔绮丽。少年生的极白,寒月之下近乎澄莹,眼型偏圆却尾部稍挑,唇瓣如脸颊血痕一般娇艳,容貌之盛,昭如日星,就连夜空上这弯莹白残月,也相形见绌。
秦晔。
叶可可喃喃念着这个名字。
若不是深知对方身份,她会以为他是从山中走出的艳鬼。
不,应该是山鬼才对。
“噗。”
少年将佩剑从尸首上拔出,喷涌而出的鲜血一下子叫回了少女的神。及时错开视线,叶可可蜷缩着身子,将自己藏在了阴影之中,直到重物拖拽的摩擦声传来,才微微松了一口气。然而还没等到她将这口气出完,一股寒气就爬上了后颈。
叶可可没动。
冰冷的剑刃穿过灌木缝隙贴上了少女的脖子,残留的鲜红犹有余温,散发着浓郁的血臭。
她缓缓抬起头,就见花树的另一边,秦晔持剑,正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
“我当是哪来的宵小,”少年声音清亮却透着玩味,“原来是叶相的掌上明珠。”
“世子,”叶可可抿了抿唇,顺从地站起身,“您杀的,可是山匪?”
秦晔不置可否,一转剑柄,沾血的剑刃从肩膀上移,贴了少女的脸颊,激得她下意识打了个哆嗦,“你胆子倒是够大。”
叶可可已到了抽条的年纪,腰肢像花蔓一般舒展,即便蜷缩在树下也充不了惊慌的幼鹿,然而她眉目清丽,此时眉头微皱,吹弹可破的肌肤贴着染血的剑刃,配上这招提寺院,竟透出了一股子不可言说的旖旎来。
秦晔顿了一下,冷淡道:“这群家伙原本是山脚的村民,不知听谁蛊惑沦为山匪,祸害了不少香客。此寺的住持怀疑寺中有僧人与匪徒勾结,求到了宫中,陛下便命我领了差事。”
那竟然不是托词吗!
叶可可差点脱口而出,好在脑子还没迷糊,随即道:“既然如此,烦请世子随小女去救人!”
谁知,秦晔闻言只是打量了她几眼,并没有动身的意思。
“我只领了杀人的俸禄,救人自有其他人去做。”他甩掉残血,将长剑归鞘,“况且,我若成了相舍的恩人,岂不是给我那堂兄难堪?”
叶可可哑口无言。
魏王与宫中不合已不是秘密,叶家身为保皇派,与秦晔扯上关系确实对双方无益。若是今日之前,她必会驳斥对方“陛下胸襟宽广”,可现在……她突然不那么确定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叶可可已无话可说,她不开口,秦晔自然也不会主动找话。此时月光正盛,将山林都镀上了一层银色,本该是仙境般的美景,配上这满地的尸首,就格外诡异了起来。
直到招提寺中突然火光大盛。
叶可可第一反应便是寺中走水,然而这些亮起的火团竟排起了长龙,其中一支更是向着林园飞了过来!等走近了,她才发现来者是一队银甲卫士,那所谓的“火龙”便是他们手中的火把。
那卫士中有一人一见他俩便笑,“没想到世妹在世子这里,正好省了我找人的功夫。”
叶可可定睛一看,发现说话之人未穿护甲,反而一身文生打扮,正是在诗会上的小白菜杨临清!
杨临清他爹跟叶宣梧是同一年的进士,喊她一句“世妹”确实当得。
于是她老老实实地回了一礼,“杨世兄。”
反倒是秦晔哼了一声,“话这么多,活干完了?”
“那是自然,”杨临清爽朗一笑,“不过是些山野村夫,哪能比得北衙禁军?潜入寺中的匪徒已供认了寺中的内应,留在寨中的余孽也已派人前去捉拿。”
“那玉棋呢?”叶可可赶忙问,“我家丫鬟怎么样了?”
“世妹放心,”杨临清答道,“女眷都毫发无伤,倒是男宾那边被内应在吃食里下了迷药,好多都没清醒过来。”
西院果然有问题!
叶可可不由一阵庆幸,随即意识到,这群山匪之所以不给女眷下药,是因为他们分不清谁才是那个“大官的女儿”又害怕绑走太多人引得朝廷出兵——虽然这担忧已然成真了。
然而这高兴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另一个问题浮现在了少女的心头:
这群人绑她,图得到底是“大官的女儿”,还是——叶宣梧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