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根‘缝线’是小姐的长发啊。不知为什么,明明收口时刺痒难耐,总想狠狠抓上几下……可只要想到是小姐的青丝留在皮肉里,他就碰都不敢碰了,生怕把它弄坏。
眼前总是不由自主浮现出那夜,她披散着长发,凝眸认真给他处置伤口的身影。
一想到要将这根发丝取出来,阿蛮本能地排斥极了。
沈稚很不赞同,“既然长好了,就得拆出来啊!不然要落下疤的。”
凶夷人想也不想,“只管落下。”顿了顿,又勉强补一句解释,“在军中,身上有伤疤也好显得勇武些。”
“阿蛮的勇武还需用伤疤来显?”大概是之前精神太过紧张,此时又忽然松懈下来的缘故,沈稚心神格外放松,脱口而出,“再说那么漂亮的腰腹,留下一道长疤多难看啊。”
话一出口,沈稚就差点咬了舌头!玉雪般的面颊上浮出浅浅红晕。
熟料凶夷人比她的难为情更甚,整个人热烫得几乎冒出烟气来!嗓音略略发哑,声音极小,“都…都听小姐的吩咐。”
清西镇上最北边是一家落魄的小酒馆,几乎没什么客人。
今日一大早却来了两个江湖人,都戴着斗笠,看不清容貌。两人周身的气势虽内敛,却依旧让人望而生畏——
一人生得非常高大,肩骨很宽,露出的手掌修长有力,骨节分明。腰间佩剑虽裹着不起眼的鞘步,然而却隐隐能看出绝非凡品。
另一人便娇小些。走路极轻盈,举手投足间不经意流露出的优雅和贵气,显然不是普通富庶人家能供养出来的。
店小二打点足了精神,挑店里最好的位置,将桌椅仔仔细细抹了。躬腰去请,“贵客请这边入座。”
然而那娇小些的江湖人极为豪气地摆了摆手,粗声粗气道,“咦,不必麻烦,我们就坐窗边。”
出口的声音却极清悦动听,比莺鸟还更动人几分。
小二立即辨认出这是位姑娘,虽故意粗着嗓子学男人说话,但是音色实在难以扭转。他当然不会戳破,反而越加恭敬,“客人请自便。”
沈稚尴尬得皱了皱鼻子,决定不再开口了。幸而斗笠的青纱极深,遮住了面容。不然太丢人了。
阿蛮暗笑不已。丢了一锭银子,“挑几样清爽的小菜,上些粥和面食。”
店小二眼睛都瞪圆了,接过这沉甸甸压手的大银锭,咽了咽口水强自镇定着,“好嘞,客人,马上就来!”
沈稚已在最北角的桌边坐了,扭着头假意看着窗外街巷景色,不肯再望阿蛮。
待小二将餐食上齐,沈稚才慢条斯理吃起来。阿蛮与她相对而坐,隔着斗笠青纱再无顾忌,眼都不错地望着她。
忽然发觉小姐的手掌似乎在桌下摸索着什么,忽然,她呼吸急促一瞬,惊喜抬头,朝他轻轻招招手。
阿蛮俯过身去,沈稚轻声道,“红袖姑姑两天前来过清西镇。她留下记号,让我们向北走。”
阿蛮一怔,小姐虽没出过远门,竟然连这些都想到了。她才多大呢?不由得生出几分心疼。
“小姐莫急,用过饭食您先去客栈休息。我去北边的颍郡看看,今夜必归。若有什么消息,我带回来给小姐便是。”
沈稚想了想,还是摇摇头,“不急,你同我一起。”
一切等出了京畿两府三郡再说。如今在这‘梁朝’的管辖之内,她和阿蛮只有两个人,不想惹出什么麻烦。
用过早饭,沈稚也没来得及多休息。两人先后去了成衣铺子和脚行、药铺、街市,将去关州一路需准备的车马、衣服、和所有能想到的东西都采买一番。
一开始是沈稚满眼好奇地挑选,拓跋临羌负责关账和拿东西。到后来是沈稚疲惫躺在马车上,指挥着自己唯一的下人的忙来转去。
“小姐,不用准备这许多,马车都快装不下了。”
沈稚打了个呵欠,“那我们……再去买一辆马车?”
拓跋临羌僵住。
良久,他缓缓点头,沉声道,“是,都听小姐吩咐。”
两人回到客栈时,已经是戌时前后,天都微微擦黑了。沈稚拖着疲惫的身躯勉强爬进浴桶里,差点没能出来……
等到终于收拾好自己躺回床上时,她简直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了。
将睡未睡时,沈稚却忽然若有所感,睁开眼睛,“阿蛮?”
房间里静谧一片,并无声音。
她却愈发笃定,伸手在雕花的床头敲了敲,“出来。”
果然,门外传来一声轻响,似乎有人轻轻在门板上敲一下。
出门在外,沈稚睡觉时都穿着中衣。此时披上外袍缓缓坐起来,沉声道,“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