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夷护卫浑身湿淋淋的,跪坐在陶缸旁的架板上。受伤的腿因承压而微微发颤,他双肩臂被反缚着用牛筋绑了三四道,扣结打得巧,一下都挣动不得。
沈稚正站在他身后,用白棉细布沾了药粉,仔仔细细裹他的指尖。
阿蛮有些艰难地回头望她,眸光怔怔的,不知在想什么。
直到伤指全都细细裹好。沈稚才用手背擦了擦自己的额角鬓发,并不抬头看他,轻声淡淡道,“不是喊疼么……这会儿腿怎么不颤了?忘了?”
阿蛮不说话。
沈稚极轻地笑笑,随手拿了另一罐小药瓶。“坐下吧,把腿伸出来。”就要接着给他抹药。
凶夷护卫僵着身子一动不动。
沈稚冷冷抬眸望他。“这会儿不装了?别哑,继续喊疼。”指尖在架板上轻敲几下,勾着唇角催促,“别跪了,坐吧。把腿伸直。”
阿蛮满面为难,脸色因难堪而憋得微红,似是被逼到极处。哑声求一句,“小姐…”
沈稚不为所动,“不愿意听话?那也好。”她点点头,转过身去。招手吩咐道,“把他给我沉进水去。”
随着噗通一声水响,沈稚这才回头,眼睛盯着那绳索。直到快淹到手腕才比了个“停”的手势,不使他刚缠好的指尖沾水。
然后从护卫刀鞘中随手抽了一柄刀刃,亲手割开他膝盖小腿的衣料。望着那狰狞的伤痕,沈稚不由得一怔,随后强压下手部的轻颤,继续面色沉静给他敷着药。
凶夷护卫整个上身都浸在水中,看不真切。直到小腿上感受到药意的沁凉,才慢慢的从眼角滑出一滴泪来,静静融入了水中。他仿佛放弃了一般,僵直着一动不动。直到沈稚慢慢将两条膝腿都处置好,命人将他徐徐拉上来。
凶夷护卫已经完全放弃了抵抗。静静伏在架板上,仿佛一条砧板上的鱼。
红袖姑姑傻住了。
这是什么情况?她不过是回汀荷院为小姐取一次药而已,走之前还是“好好的”——阿蛮终于开窍了,知道示弱讨饶……小姐虽被气得不清,可明显也是拿他没辙。
眼见事情已有转圜之机,怎么一错眼的功夫就又坏事了?
半刻钟前。
沈稚确实气得不轻。她心中明明白白,这小混蛋就是在和她明着耍无赖!
——既然无法将自己摘得清清白白,他索性就模糊两可地囫囵认了!
阿蛮把身家性命全都交付了,小姐当真就舍得打死我吗?
这是明目张胆的、赤裸裸的阳谋和裹挟。
他们两个默契极深,简直是太了解彼此了!沈稚恨得咬牙切齿,可正如阿蛮所预料得那样——他如此可怜兮兮地自承了卑微弱势,红着眼圈儿瑟瑟发抖,喊冷喊疼,乞求她一点怜悯和宽恕时……
她竟当真不能狠下心来。
所以才气急败坏地命红袖姑姑给他取药。
可沈稚也同样了解他。
阿蛮是什么样的人?
秋猎初遇时,还不及如今的肩膀高,腿上戳着个透明窟窿,尚且言笑晏晏不以为意。提着根竹刃就敢进兽笼单挑那头威名赫赫的巨掌奴——那巨熊足足有一千五百六十三斤!谁见了不胆寒?
小少年明明佩着兽奴的镣环,可那份潇洒恣意,仿佛他才是那个提着宝剑、挥斥方遒的大将军。
那份舍我其谁的天生傲然风骨……沈稚苦笑,除了拓跋临羌还能是何人呢。
两世他都没改什么。只不过她傻到没认出来罢了。
沈稚笑得讥讽又自嘲。如同在溶洞时一般,站近他的耳侧,轻声低喃,“每次欺我、害我,都只会捏准我对你心软这一个弱点。我该说些什么好呢……不愧是你啊,拓跋临羌。”
凶夷护卫登时僵直,身体绷得死紧。金棕的眸光仿佛碎出几道裂痕,难以置信望着她。
沈稚玉雪一般肌肤越来越苍白,神色愈发凄楚难过。“你这次又赌对啦。我确实还是舍不得。”
“等红袖姑姑回来,我就给你裹伤。”
阿蛮的表情难以用语言形容,身体如同被一柄利剑刺穿。他哑声开口,“小姐,我不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