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沈稚不解,阿蛮低头半天不吭声,左手无意识地摆弄着腰间墨玉牌子,半晌嗫嚅道,“丢了箭的不止咱们府上。萧,齐、钱、魏,四家都有。若别家都查,就我们没查,反而奇怪。”
沈稚先是一怔,转瞬便想明白了。这四家府上或大或小、或近或远,都有铺子后门开在清水巷子里。那夜,宇文丞相府的人清巷细搜,显然几家都惊动了,偏那几个道士死光了,无人知道来历。第二日地上只剩下刀兵痕迹、烧毁的几间房屋,掺杂着一些箭矢残片留下……
此事动静不小,纵然丞相府不暗中查访,京畿卫也得以失火案详查。
到时候物证堆里出现了带着各个名门世家徽记的箭矢、残杆,京畿卫上门一问,各家又都或多或少丢了箭……那可就热闹了。
偏偏这几家随便拎出一个,京畿卫都得罪不起。到时候自然只能是糊涂账了事。
不止如此,丢了箭原不算什么大事,可既然端上了台面,妨害到都城治安,京畿卫就得帮忙查这案子……清水巷子摇身一变成了两案并发地,这几家各自避嫌,反而不好再靠近了。
如此将水搅浑,隐于其中的定国侯府反而周全得很。毕竟谁也想不到,一向家风严谨、古板持正的定国候府,会卷进这些糟烂事里去。
这是阿蛮自己想出来的,替他的小姐解决麻烦的法子。孤身一人,潜入陌生的府邸,小心翼翼盗了箭矢出来,赶在天亮之前送回清水巷子,交给北海布置下一步。
沈稚微微闭眼,甚至能想象出他是怎么和北海是“通力合作”的……
怪不得一向严谨守规的北海,会为了他答允延后几日再行禀报。那不是三言两语能劝动的,必是他屡次亲身犯险、不顾伤痛疲惫不畏风险艰难,拿回这些刚巧可以破掉明日危局的关键证据,才让北海信服他的能力、敬重他的忠心,才肯“包庇”了他这一次。
沈稚眸光微凝,心中也颇为动容。这小护卫虽胆大包天、擅作主张、隐瞒主人,着实惹人气恨!可那一颗赤诚的忠心确也如他所说,始终是向着她的。
沈稚心中已软了几分,再看小阿蛮愁眉哭脸望着那翘头案——他刚刚情急之下起身,此时正犹豫要不要再伏趴下去呢。
她轻笑,“犯什么蠢?还不快过来。”
沈稚铺开纸张,悬腕提笔,“把你如何去库房‘借’箭的,从实招来。”见他仍有些畏缩顾虑,语气不由得放柔,“不是要把你交出去。仔细想一想,府中库房的守卫还有什么疏漏,事无巨细都告诉我。我写给哥哥,告诉他别查你了。”
阿蛮骤然逃过一通揍,立即美滋滋凑过来,“何敢劳烦小姐执笔!阿蛮自己写便是。那疏漏处可多了去了……”提起那位看不顺眼的沈瑞,阿蛮极干脆地嗤笑一声,“由他去查呗,能查到我头上,我阿蛮两个中原字倒过来念!”
沈稚顿时额角一跳,后悔没把这个记吃不记打的混小子按回去,原样再揍一顿。
小护卫弯着腰,一笔狗爬字写得歪歪斜斜,自己丝毫不以为耻,满心沉浸在小姐包庇他的喜悦中。龇着亮灿灿的小虎牙问,“小姐小姐,那之前剩下的许多弓箭,还准阿蛮再用吗?”
“准。”
“太好了!老在我屋中地洞里藏着,那也不是事。有了小姐允准便好,我以后再不拿咱们自己府上的箭矢了。”
沈稚气得顾不上举止是否文雅,抬手照着那圆圆的后脑勺拍了一下。“不许再偷东西!”
小护卫登时老实,琥珀眼眸仍带着点儿之前羞出来的水光,可怜兮兮道,“小姐宽心,阿蛮保证不敢了…”这次被教训得太狠,他又不是个傻的,岂能一过二犯。
下次嘛,自有下次的办法。
沈稚揉揉额角,“明日起,你练功想用什么,只管和我说。”凶夷人好像都很喜欢弓箭,恍惚间忽然忆起那位谦卑恭顺的侍卫,他也只有在弯弓时,才会流露出凌厉杀意……
“我都给你。”
“真的?”阿蛮眼睛放光。
“嗯。”沈稚应了他,顺手在柔软的卷翘头毛上揉了一把。
小护卫尾巴翘得老高,“阿蛮一定勤勉习练,必不堕小姐的威名。”
沈稚从往昔的恍惚中倏然回神,眼眸望着身边陪伴着她的凶夷少年,轻笑道,“好。”
阿蛮登时雀跃。俯身歪歪歪扭扭接着写那纸中原字。
“另外,明日你去寻红袖姑姑,领一把长些的戒尺。以后你的规矩,由我亲自教。”
阿蛮瞬间傻眼,灿烂的笑容定住。
啪——
一滴大大的墨汁落在纸上。
寒来暑往,不知不觉,两年光阴转瞬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