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白迅速将唐起的所有经历翻至最后一页,只是这片刻凝神的间隙,八道辰州符已经接二连三的压住万里群山。翠色的植被顷刻间凝水成霜,生机盎然的青山绿水瞬息万变,春去冬来般,被罩上一层晶透的薄冰。
寒风凛冽地扫荡过天地,刮起一场细细碎碎的霜花白雪,纷纷扬扬的掀至禹山,覆盖幽林渊谷,令大地披上白霜。
寒意袭身,秦禾瞧着莽莽苍雪,突然明白向盈这次是有备而来的,而这个有备而来,说不定早已备了千百年。
张家不是就在溆浦蛰伏千百年了么,这么长的岁月他们从来没闲着,一边守着那座葬着五溪蛮老祖宗的鬼葬山,一边坚持不懈的寻找贞观舆图。
贞观注入山河地气中的一缕缕青烟本身就是绘制而成的符箓,所以分割的八幅贞观舆图也就是八道镇守在山河中的符。贞观以江山龙脉布阵,是以控制八朝龙脉地气的走向,皆往禹山迁徙,如此大动干戈,只为生养一缕系着龙脉国运的烟魂。
而张家和向盈如此费尽心机,原来是悟出了这个法子,练八道辰州符来对付贞观舆图,压下来的瞬间,盎然的生机被霜雪冰封。
秦禾听见天地间传来两道重叠的声音,是来自张老爷和向盈两重声带的叠加,感叹似的说了句:“山河戴孝啊。”
秦禾心头一怔,望着苍茫白雪。
向盈在天地间哼笑一声:“祖师爷真是风光。”接着,那声音陡然转厉,挟着凛冽的寒气,现已不单单只是两个人在说话,而像有无数人齐声开口,讨伐一般,传遍浩荡天地,“他凭什么这么风光,让山河给他戴孝!”呼呼的山风似在咆哮,宣泄着长积累月的不甘和怨愤,“而我们,却要被他镇压在鬼葬之墟!”
秦禾不知道是因为这陡然转寒的天气冻的,还是被那一声声歇斯底里的怨愤给吼的,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白霜已经蔓延至禹山之境,随着四面八方的辰州符一道接一道压下,翻涌的潮头在崖边凝结成炸开的一簇簇冰花,陡然归于静止,江河湖海迅速封冻,跃出水面的青鱼刚甩了个尾,就变成了冰面上的一条冰雕。
无以计数的怨声低吼:“他以山为囚,让我们不得超脱,足足一千三百年,到今时今日,他却想借着龙脉地气来复生。”
秦禾总算听明白了,这是讨债来的。
且见辰州符之中,忽然隐现出无数戴着傩面的身影,周身凶气弥漫,渐渐汇聚出一个个无限涨大的傩面黑影。
贞白极目远眺,一眼就认出来:“山鬼。”
唐起捂着心口,痛苦的躬身伏地,仿佛整个内腑和颅脑被人狠狠翻搅了个遍,痛得他天旋地转,久久缓不过神。
贞白垂下手,立于不知观前,静默的望着眼前飞落的霜花和再次封冻的山川,心下了然,此举是要断生基。
能摸索出这个相抗的法子,说明贞观收的这名弟子,倒是把贞观舆图摸得透彻。
贞白性子冷淡,诸多事入眼却不入心,她一直不是个善于多言的人,面对天下间的人事种种,与己相关或与己无关的,都不愿意多费口舌,因为这世上本就没有那么多孰是孰非能解释得清,各自的立场不同罢了,她也不会执着的去分一个谁善谁恶,只会凭本心去解决摆在眼前的麻烦。
比如面前这件,确实是他们千年前结下来的梁子。
贞白记得第四个大阵中的山鬼确实棘手,凶煞太重,因为无法度化,也没有别的更好的解决办法,所以不得已将其镇埋于鬼葬之墟。
可能一开始,大家都是无辜的,贞白也并不打算道出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去开脱。如今事已至此,千年积怨,说什么都不会消减对方分毫愤恨。
因为他们此行的目的只有一个——
且听符阵中传来一声山啸般的嘶吼:“李怀信罪孽深重,才会遭到报应,活该被天诛地灭,这样的人,休想再活。”
语毕,无数冰刀拔地而起,凝于虚空,下一刻,万仞飙发,穿云破空般飞刺向禹山。
秦禾连连后退,惊觉下一刻就会被捅成筛子。
贞白眸子一沉,眼中隐含杀意,阴冷的目光比这冰天雪地还要刺骨:“天诛,地灭。”
天诛地灭四个字犹如一记轰然而下的暴雷,触犯她禁忌,炸开了贞白内里强行粉饰的平静。
陡然席卷的风暴仿如刮来的锋锐刀气,搅碎了直逼而来的万千冰刃。
秦禾惊险万分地避开几片冰锥,身后的树干直接被扎穿两个洞。
山鬼列阵,巨大的辰州符逐渐蜕变成一张巨大的傩面,死死扣在山川大地之上,像罩下一层坚不可摧的禁锢。
且见煞气横冲直撞的乱窜,引得整个天地间的气海乱荡,削断松木,崖壁崩碎,飞溅着兜头砸下。
秦禾猛窜躲开,脚下的阵盘忽而扭转,她疾步奔到唐起身侧,以伸缩棍劈开一股锋刃,拽着唐起的胳膊把人架起来,一回头,且见贞白抬起手,在虚空中轻轻一扬,刚才那柄插在山巅的蛇纹断剑就风驰电掣般坠入贞白掌心。
显然是要开战了。
秦禾在香局中才刚刚见识过这位入魔,那毁天灭地的本事简直可以顶一颗原子弹爆炸的威力,现在大魔头要和山鬼干仗,想想那阵势,赤地千里绝不是随便说来吓唬人而已。
那场面上的个个都是千年老妖怪,秦禾自认谁也干不过,她和唐起就是被向盈这杀千刀的挟持过来打酱油而已,现在不跑就会受池鱼之殃。
眼看灾祸将至,秦禾一把拽过唐起:“快走……”
与此同时,那柄阴阳尺所化身的沉木剑就被祭了出去,直插冰川,开天辟地般的剑气横荡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