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雾弥漫的四周群峰拔地而起,那一刻,所有人仿若置身舆图之中,站在密林深谷处,纵览山河,由阴阳尺丈量出的阴阳路直铺脚下,像一条望不见尽头的通天大道。
“走吧。”向盈沉声开口。
秦禾下意识迈开步子,就见纵横相连的群山飞速倒退,而她脚下竟缩地成寸,跨咫尺如行千里。再走一步,迈过百丈深壑,越过崇山峻岭。继续往前,穿过莽莽原野,山林沼泽,又是一片浩渺无垠的江海,足下水色沧浪,波涛浩瀚。
唐起走在秦禾身侧,惊愕的看着周围环境在眼前骤然变幻。
仅仅几步,如行万里,在舆图中观山阅海,览尽华夏之广袤。他们身临其境,仿佛看见一个素白的身影万里跋涉,穿梭于江海泊川之间,正用一炉燃起的香烟绘制山河脉络。
那是贞观,他单薄的影子折射在舆图中每一个角落,或站在峥嵘险峻的高峰,或行于遮天蔽月的渊谷,或立于潮水翻覆的江滩,观山河之形貌,测地脉之远近,从而精准无误的测绘出贯通勾连的江山舆图。
这样一副完整全面到囊括四海八荒的舆图,哪怕里面没有世间流传中说的宝藏,也是历代王朝梦寐以求的稀世珍本,难怪那么多人都妄想得到贞观舆图,因为它的价值远远不止于此,秦禾甚至看到了历朝历代的绵延龙脉。
继大端灭亡之后,正好历经八代王朝,是以八条清晰可见的龙脉,组成一卷完整的贞观舆图。
认清这点的秦禾心底掀起滔天巨浪,她蓦地睁大双眼,脱口而出:“八幅舆图,绘的是八代王朝的龙脉。”更令她难以置信的是,“贞观老祖绘的不是前朝,而是后世,从一千三百年前到至今的八朝龙脉。”
唐起一怔,不可思议地望向秦禾,要知道,贞观老祖一千多年前就已经作古,为清理门户死在浮池山,他如何会提前绘制出此后一千多年各代王朝的江山龙脉?
看着他俩大惊小怪,向盈却不足为奇,因为她早就心中有数。
向盈是最早参透贞观舆图的人,当然从图中看出了贞观推演出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从大端、周梁……一直到明朝清末,会经历的江山易主,改朝换代,早就被贞观预测洞悉,藏在了舆图之中。
他绘出了天机,所以贞观舆图为八幅,拢共八朝八代八条龙脉。
而世人所谓的得贞观舆图者得天下,真不是空穴来风,因为得到它确实能掌握后世千年的家国兴亡,试问,没有哪个帝王将相不想得到吧?
向盈记得当年她看到舆图后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贞观不应该这样籍籍无名,贞观这两个字,应该载入青史,名留千古。
然后世间就散出了贞观舆图的各种传闻,最后还有载入史册的那句:“帝后以贞观舆图为引,舍身为飨,葬疫鬼于尸瘗。”
那场疠疫之灾后,贞观舆图从此名震天下。
当这一切归于眼前,秦禾终于理出了一丝眉目。
他们踩在地图上,几步路便穿山过峡,抵达了阴阳路的尽头。只见群山环绕拥簇间,万仞青山拔地起,直耸云天。
半山腰上盘着一条巨大的石化蟒蛇,蛇头伏首在郁郁苍苍的松林之中,只隐隐露出半截儿。
“就是这里。”向盈盯着巍峨高山,将阴阳尺握回手中,“绿水青山,藏得真好啊。”
她的身后跟着无数从溆水带来的傩面人,队伍浩荡。
“确实是处好地方,”秦禾瞥一眼向盈身后的大部队,忽然问:“你带他们来这儿,不会是想要占了这个山头吧?”
向盈侧目,觑一眼秦禾:“也未尝不可。”
秦禾开口:“这座山藏在舆图之中,又是贞观老祖跋涉万里作的穴场,必然是祖师爷的墓了?!”
向盈勾了一下嘴角,不置可否。
秦禾又道:“你逼死贞观老祖,现在又来挖祖师爷的坟,真正是做到了欺师灭祖啊。”
听到第一句话,向盈的嘴角慢慢往下压,双目无神的直视前方,毫无焦距般落在一块不起眼的石头上。向盈忽然想起了一些过往,那时候的她还在贞观身边,扮演着一个天真纯良的好徒弟,他们将一个流亡在外的伤兵送回家,向盈就顺势问过贞观:“师父,您的家在哪儿呢?”
贞观猝不及防被问起,怔了一下,眼里渐渐涌起无尽的伤心和落寞,但他还是强压着,轻声说:“不知观。”
“不知观在哪儿?”向盈笑眯眯地问,“师父您能带我回家吗?”
贞观垂下眼睑,眼中蒙上一层薄薄的雾气,他说:“恐怕不能。”
“为什么?”
“因为……”那层雾在他眼底凝结成潮湿的水气,他顿了好长时间,才勉强压下那股汹涌而来的情绪,不至于在徒弟面前失态,然后才说,“我回不去了。”
可是贞观那幅神态,明明藏着对回家的日思夜想。
他想回去,他连做梦都想回到禹山,回到不知观,他想师父,想贞白,想老春、一早、冯天、圆子,还想时常来不知观做客的秦慕师叔,他想禹山的鸡鸭飞鸟,一草一木。可是他再也回不去了,自从师父殒命,他们的家就没有了。
想到此,向盈顶着张老爷枯槁的身体缓缓回头,望向人群之中。
唐起侧身站在一旁,下意识顺着向盈的视线看去,方才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展开的江山舆图上,这时才发现傩面人的列队中间居然抬着一副棺材。唐起怔忪片刻,刚要准备拉拽秦禾,突然山腰处传来一阵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