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疑道:“季月荷……是哪家的千金?”
季月荷恭敬回:“禀陛下,家父乃太常寺卿季原,月荷乃家中次女,此前久居青州。”
皇帝了然:“原是季爱卿的千金。”
季月荷娇俏一笑,取了古琴架好:“臣女献丑了。”
她指法轻盈,奏的大约是坊间哼唱的小调,低缓悠扬。
只是心境不佳,指法虚弱,琴声在这空旷的大殿里幽微难寻,听得人昏沉欲睡。
终于挨到一曲终了,皇帝勉强支起眼皮子,面不改色地赞道:“好啊,意境清雅,你小小年纪便有如此造诣,难得。”
太常寺卿执掌天子宗庙祭祀之礼乐,听着似乎是个无足轻重的闲职,却在一国之间极具话语权。
季月荷红着脸受下了皇帝的嘉奖,羞怯道:“臣女斗胆,想向陛下讨个赏赐。”
“哦?”皇帝露出一瞬看戏的表情,随即温和道,“说来看看。”
“臣女倾慕傅相才名。”
楚流萤额角一跳,又听得她道:“求陛下恩准了臣女与傅丞相共抚琴一曲。”
“这……”皇后忍不住插话道,“恐怕还要问过傅丞相的意思。”
皇后白静娴与楚流萤的生母白竹娴乃嫡亲姐妹,一向明目张胆地袒护小郡主。
皇帝不动声色问道:“傅相,你怎么想。”
傅长凛淡扫了眼气鼓了脸的小郡主,清冷回绝道:“臣天资愚钝,哪里有甚么才名。”
这一番回绝似乎令她始料未及,季月荷来不及开口,又听得冷心冷情的傅丞相接着开口:“吟诗抚琴这样的风雅事,臣确是疏于此道,辜负季小姐美意了。”
皇后掩面一笑,同皇帝道:“本宫倒是记得,萤儿幼时是曾学过瑶琴的。”
皇帝一挑眉,果然来了兴致:“朕倒只见过小丫头舞刀弄枪的模样。”
季月荷被当众落了面子,灰溜溜收了琴坐回父亲身边。
小郡主醉意渐淡,推拒道:“不过略通皮毛,不值献丑。”
季原倒是不服气道:“映霜郡主自谦了,何不上台一试,也算与我儿切磋切磋。”
楚流萤撂下了手中剥了一半的水晶葡萄,抬眸轻巧一笑:“季大人这是要替贵千金向本郡主下战书?”
季原道:“臣惶恐……”
“你哪里惶恐,你分明敢得很。”
楚流萤吩咐侍女打来温水浣了手,又拿绣帕细致地擦干,张扬恣肆道:“琴来。”
她端坐琴前,繁复错落的纱裙堆叠如雪,乌压压的墨发长而散乱地垂到地上,慵懒雅致。
她随意拨弄两下,一双玉手蹁跹似蝶跳跃弦间。
时而低沉时而昂扬的弦声在万籁俱寂的天地间肆意流淌。
指法轻转,大序已隐约透露出兵戈隐隐的沙场之气。
竟是一曲广陵散。
手指翻飞飙正声至处,慷慨激越的弦声犹如短兵相接,又似家国倾覆时忠魂泣血的悲鸣。
困守国门,虽死不退。
乱声愤慨,她一指收划前乐的种种纠葛,宁死不屈傲骨嶙峋,仿佛自高城之上一跃而下,魂归故土。
后续不作留恋戛然而止。
一曲终了,百官皆沉浸于这视死如归的慷慨气魄里,敛声屏气不作言语。
不知是谁带头拍了巴掌,这点清脆的声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席卷宴席。
全场哗然,掌声惊天动地,良久不绝。
季原已然面色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