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字帖丢到她头上,撵她走:“回三方院重写。”
出家人不打诳语。
他犯戒了。
夜,静凡大师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烛火佻挞,他簌簌起身,敲响木鱼,笃笃声不绝入耳。
床头飘开浓烈的栀子花香,正如白日里周窈与孔群青谈笑声一般,肆意闯入他的脑海,翻腾不息。
他盘金刚坐念经,往常不消三口茶的功夫便能入定,当下却久久不得心静。
越不入定,心越急躁,离佛法越远。
静凡紧闭双眸,念得越发大声。
“凡所有所相,皆是虚妄,若能见诸相非相,当知虚非真虚。”
“有生之气,有形之状,尽是幻也。”
欲如流水,情若清风,一息而过矣。为此心浮气躁,真真不该。
他念完百来遍,心头方堪堪沉静,急出一身冷汗。
无奈之下,他换身干净里褂方合衣睡下。
眼未阖,眼帘轻抬,定定望着床头的栀子花。
那日,他去而复返,道“生花不可与绢花同处”,将它从法堂带回。
此后,他每日照料,驱虫换水,无一不精。
周窈很会采花,一束栀子,各样情态争妍斗艳,盛然绽放的花蕊下护佑着青涩的花苞。
随着时间的推移,花谢花开,花束依旧盛然。
他舍不得这束花在凡凡绢花中凋谢。
雪中春信的味道渐淡,静凡翻身向内,干脆不去看它。
撑不住更深露重,他浅浅睡去。
睡梦中,周身环绕的不再是栀子花香,只有浓烈的药苦。
“陛下,陛下,六皇子还是个孩子!”乳爹护着年仅五岁的小男孩,朝一身黑色凤袍的女人哀嚎哭诉,“……六皇子从小就没有爹,陛下不能这样对他……陛下宅心仁厚,陛下三思啊……”
女人一把将乳爹踹开,拽住小男孩的臂膀把他往外拖,疼得他眼泪泱泱:“赵宫君因他而死,他生来就是个祸患,朕只是让他赎罪,滚!”
男孩瑟瑟发抖,泪眼婆娑,但不敢哭出声。
她被一群宫人簇拥着、驱赶着来到一处暗房。
这里没有阳光,只有扑鼻而来的苦涩,苦得他直呕。
他踟蹰不敢上前,边擦泪边憋出一声含糊不清的求救:“母皇……安儿怕……”
纤细的手将他重重一推。
男孩望着那个冷漠的女人,跌入药缸。
浓厚刺鼻的苦涩将他埋没,他怕极了,嘶喊求救,有宫人把他捞起来,非但没救他,还往他嘴里灌入无数苦涩的汁液,呛得他流的泪都是苦气。
唯有奶爹的哭声回荡,久久不能停歇。
“六皇子,六皇子!”也是同样的哭声,奶爹用泥巴糊满他的小脸,“快走!皇宫被攻陷了!”
他忙不迭拽住奶爹的手:“奶爹,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