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涵还在继续告状:“她用石头砸过来,差点砸到我。”
我有点儿说不出话,只能一边把孩子们往里推一边说些牛头不对马嘴的话:“天气太热了,看看,都脏成什么样了,来洗脸了啊,洗脸……回去上课了啊!”
推搡回去,自有老师接班,我说天太热了还是在室内活动吧,匆忙出来。
甘玲还在栏杆后面静静站着,双手插兜,兜里鼓鼓囊囊有棱有角,眼睛低垂,年纪轻轻的,头发白了一半,发丝乱七八糟地在头顶糊着。看见我朝她来,眼神仍然未动,阴沉地把口罩拉下来挂在下巴上,走近一步,隔着栏杆和我相望。
我到底还是先说话了:“你别拿石头砸别人小孩。”
对方眼神一转,定在我脸上,我感觉一排刀齐刷刷地朝我扎过来,我默默受了:“你跟着我,想要怎么样?杀了我?”
“谁杀了郑宁宁。”甘玲说话,声音很低沉,像是压在砖块底下传过来,人又是面无表情。
“人都判刑了,七年……”我不知道甘玲知不知道凶手已经被释放的消息,我想,我不该说。
“是谁?”
“法律都判了,你想干嘛呀?”
“我想知道。”甘玲说完,从兜里掏出一块石头,朝我比划了一下,却也没砸过来,随便扔在了地上。
我没被吓到,拽着发烫的栏杆,栏杆上画着小动物,我正好抓住一只兔子的耳朵,朝着栏杆外:“我不认识。”
“我就一直跟着你。”甘玲又掏出一块石头撇在地上,一块接着一块,卫衣的兜渐渐空了,瘪下来,显出瘦削的身形。
这人把威胁说得云淡风轻,石头一颗颗砸下来。
我缩回栏杆后面。
“那你跟着吧。别再砸小孩了。”
被跟着,被尾随,我无法阻拦。
我走回去,李子幼儿园的二层小楼被改造了,旁边又矗立起新的建筑。二层小楼侧身对着栏杆,巨大的墙面上画着狮子和羊手拉手跳舞,太阳在微笑,云朵也在微笑。
后背忽然被砸中了,我回过头,甘玲从兜里掏出了最后一块石头,朝着我,咚——
砸到了栏杆上。
“我还会跟着你。”
第08章你会说的
天气一热,园长大手一挥,给我们下发了通知。
光明幼儿园今年的学前班毕业又要准备起来了,幼儿园升小学,家长们都很挂记,带班老师临时突击,教小孩子们用英语唱《小星星》,学前班所在的二楼终日回荡着录音,小孩子们有些高考的劲头,刻苦地哼哼唧唧。
我不带学前班已经很久了,但是人手不够的时候,我又滋味平和地被拉去帮忙,园长让我安排小孩出入场和家长座次,替她盯着彩排,再负责一些其他的琐事。
朱二婷带的班也不是学前班,她刚对着我小茴香喊了半天幸灾乐祸,一转头得到通知,她带的明年的毕业班也得准备节目欢送一番。
这事儿写成了一封信,要小孩带回家给家长看,学前班的小孩当天开始晚放学半个小时用于排练,我制作好了卡纸看打印机往外噼里啪啦地吐纸,财务对着窗户抽了根烟,迎着风意味深长地感叹:“小茴香老师,你说孩子这么小,哪懂这个,日后出人头地了,还能把幼儿园当母校了不成?”
有个老师正好走进来,随口开了句玩笑:“就能县这文化水平,要是上完小学就不念了,幼儿园可不就是唯一的母校了,还发毕业证。”
我忽然想起郑宁宁,小学报了名却没去成,李子幼儿园这个“母校”也没了。
一时间我也没搭话,这位老师进来拿了个东西就走,财务老师迎着风吞云吐雾,我低头看着卡纸一张张被吐出来,提了提脚边的纸袋子,把卡纸都拢起来用橡皮筋捆了扔进去,按班级分了六摞,我清点了下数目,对着电脑关了文档。
结束了彩排,带班老师们各自分发卡纸。光明幼儿园比李子幼儿园体面的地方是这里就有个小礼堂,不必去外面风吹日晒,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舞台前面一条长长的通道,通向更衣室,男孩女孩分开,用蓝色和粉色卡纸标识,又紧挨着洗手间,男生洗手间门口画着大象,女生洗手间门口画着长颈鹿。
另一头是仓库,放着道具服装,服装还没有订购,带班老师们各有计划,我腾空往年的杂物,一个个箱子里堆满了一些乱七八糟的道具。
往年我也干后勤的活,每年都发誓等节目结束后我要好好收拾一下让明年更,但等什么儿童节和毕业典礼的活儿一起做完,我就累得身心俱疲,把所有剩下来还不能被称之为垃圾的杂物往仓库一堆。
第一天干活,我先是把旧物都收拾了出来堆在外头。
这事儿就把我熬到了八点,锁门的阿姨来把钥匙扔给我,让我记得锁门,我就顺便委托阿姨帮我把电动车充上电。
九点半我从小礼堂出来锁好门,发现阿姨倒是给我充上了电。
但车胎没气了,瘪得像漏了孔的鸡蛋灌饼。
电动车车胎漏气,花费和自行车不同,我很会修自行车,撬出橡胶内胎泡进水盆里,找到破损然后补上,电动车胎与自行车的区别很大,我无从下手,站在原地,一时间看着充电器的绿灯有些愤懑。
但这股愤懑一转头就消失了,我收拾好充电器,推着电动车像是在拽一个商场撒泼的孩子,摩擦力变得无限大,时时刻刻都在往四面八方倾斜,后轱辘努力而盲目地转动,前轱辘瘪得嘎吱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