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敏叹道:“偏生他两人身体都不大好。这才下了雪,也不敢让黛玉往雪地里走,凉风稍吹一吹便要咳。单是仔细得这样,前些儿屋里暖炉烧得过热了些儿,便又有些不太好。好容易看着好了,昨儿我们爷回来还说我这眼睛都熬得抠搂了。”
王夫人说道:“你一人那能时时照顾周全呢,这怕是下人躲懒不尽心也是有的。”
贾敏听说,怅然说道:“当时气急骂了,等气平了其实也不怪他们。寻常家的孩子那能有这些病灾的?只怪我怎么生的这一对儿女都七病八灾的,可能也是年纪上来了。”
贾母拍了她一下:“你胡唚的什么?小儿家娇贵,磕磕绊绊也是有的,大了便好了。你们兄弟姊妹小儿时也这样,如今不也过来了?莫一天这么丧气着,你只看你嫂子生宝玉什么年纪呢,还在这儿说嘴。”
贾敏朝王夫人笑道:“我可比不得,嫂子再是有福不过的了。元丫头是大年初一的生日,宝玉是衔玉而生的。珠儿从前没什么说法,如今也是解元郎了。咱们这样的人家也就算了,那些正经耕读人家可是要烧香祭告祖宗呢。”
王夫人提起儿女来也是极高兴,此时便笑道:“怎么没有,也是开了宗庙祭告的。你哥哥平素在儿子跟前那样严厉的一个人,竟激动得那样。珠儿刚从江宁来信时,他一宿没睡,像是年轻了二十岁似的,闹得我怪头疼的。”
贾敏促狭道:“我们兄弟姐妹几个,从小数二哥哥最板正。谁知有一回我竟见他写的那等风月诗词,从此再在我面前装不得了,怕是妈到现在还不知道呢。”
贾母道:“我怎么不知,当娘的那有不把一万个心思牵挂着的。只他读书认真,他祖父又最疼,也只好瞒他老子一个呢。”
众人皆是一笑,王夫人点头说道:“便是这话儿。凭他怎样,只要不走大错儿,自家又知道上进,做父母的那有忍心一味儿拘着的道理。”
元春在一旁笑道:“哥哥倒没有爱什么浓词艳曲儿的,只是爱诽谤。之前我还和嫂子说呢,那么一个镇日非古薄今说人家假道学的人,倒是道德文章做得比那等老儒要好,说出去真真是叫人可恨呢。”
李纨看了一眼自贾珠等离去后便生龙活虎的宝玉笑道:“这做妹妹的都是防不住的,凭他在父母跟前装乖弄巧儿呢,当妹妹的一开口便全完了。如今这宝玉更不得了,以后竟有三个妹妹看着呢。”
王夫人摇头:“不得了,宝玉竟是个天魔星。只看他平日里姐姐妹妹的,探丫头几个都嫌他烦了,他还只顾着往妹妹那里闹,倒像是个丫头托生错了罢。”
大家又说笑了一会儿,因贾母精力不济方才散了。邢夫人等着贾母去后自回了房,王夫人还有一群管事娘子立等着回话,只有元春和凤姐、李纨几个年轻的仍留着说话看戏。
贾母扶着贾敏回了房,倒是走了困,又因小女儿来了,故只在榻上歪着和贾敏仍旧说话儿。
因方才提及黛玉、琢玉两个外孙子女,贾母记挂着,此时便又问道:“他们姐弟两儿有没有教太医好好看看呢?”
贾敏说道:“请了,王君效王太医再是有能不过的了,连宫里的贵人也一定要他看的,也请了两回。他只说是娘胎里带的弱疾,琢玉到底是个小子,只如今年纪小所以凶险,好好养着等他过了十来岁,便没不好的。倒是黛玉,只好娇养着,女儿家也受不得一点委屈。”
贾母摩挲着贾敏,仔细端详了面色说道:“你也要好好注意着,别自己先累病了,像你们一起四个姊妹,如今唯剩你一个。你若有什么好歹,岂不让我要剜了心一般。”
贾母年老易感,说罢便触动往事滴下泪来。
贾敏忙攀着她安慰撒娇儿劝好了,因笑道:“妈也不用担心。如海他也为此事着急着呢,之前珠儿去江宁带了西药用着便还好,还说听江南的朋友讲家里有类似的,请了极高明的大夫看着好多了。也是读书的士人,只如今云游去了,等明年上京来便叫请来瞧一瞧。前些儿如海还和我说,圣上不知怎么听说了,还亲自问了他,叫太医好好上心治呢。”
“也好,也好。从前我见你们感情好,只膝下没有个一儿半女,为你以后担心。如今也是儿女双全的了,我也高兴的不得了,替你们在佛前点了灯,多少也给你们积积福。”
贾母说毕,想了一想感叹道:“珠儿心细,一向也叫人放心,如今我和你哥哥嫂子年纪大,有时没想到的就他还里里外外记着。倒是琏儿年纪小跳脱,又有点儿贪玩贪乐,不知宝玉将来如何。”
贾敏说道:“妈也算会选的了。今儿我见珠儿媳妇沉静恬素的,倒和珠儿两口子相配。琏儿我不熟,只琏儿媳妇那样,也算爽快厉害的了,还能辖制得住他。若换一个过子,只怕珠儿便要天天干仗,珠儿媳妇要受欺负呢。”
地下站着伺候的丫鬟媳妇们都说姑太太这话儿说的是极,贾母也笑起来:“偏你这么一天古灵精怪的,姑爷被你魇着也不容易呢。”
“嗳哟,我还不贤惠呢。”贾敏拈了一块糕点边吃边笑道,“我只想着妈这里做的点心,要不是怕给他招眼,我一天三趟的早来了,还等这会子呢。年底又忙起来,说不得明后年便轻易来不了了呢。”
贾母一听说,早一叠声叫人现做装去了,又听后面的话儿问道:“这是怎么了?”
贾敏看着伺候的人出去了,方才悄声笑道:“妈别叫人说出去了。他和我说,圣上只怕有意让他到地方去一趟的。之前圣上还有些犹豫,要等后头有好的翰林能顶上缺儿再说。说起来还有珠儿的一份力呢,圣上因他一篇文章,觉着不大放心,想着提早儿派他去地方上看着呢。我看着各顶戴的仕途、履历,只怕是鹾政或者什么。这一去不知道多久,到时候我肯定也要带着两个玉儿一起的。”
贾母听罢说道:“这还早呢,什么鹾政,你别胡猜乱想的,在我跟前说一说便罢了。别在人家跟前也说着闹笑话儿,又叫人家听了有负担。”
贾敏说道:“有什么负担呢,他可自己愿和我说的,妈反而教训我呢,我不依。我也没想着他外放回来当什么部堂高官的,倒是只想往江南也走一走。小儿时去过,隔了这么多年怪想的,到时候回来给妈带那边儿的土仪,妈可别面上逞强,背地里羡慕我。”
贾母又笑又气地拍了她一下。贾敏直在贾母房里,两人说了好些话儿,等着将近晚饭时林如海下了值,方才夫妻坐车一道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