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早春的午后多是晴朗无云的,杏园春色无边,抬头便见红花映碧空,疏影横斜的清池旁边,隐隐可见一道修长的身影,那是一个清瘦的少年郎,他著着青白色的圆领袍衫,玉带束出窄腰,背脊清挺,乌发半拢,以青色丝绦固绑之。
久候友人不至,少年一双乌黑透亮的清眸微微失神,望着池水愣呆呆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楚郢!
李意如的右手不自觉地攥紧,当年就是此时此刻,她与楚郢定下了盟约,春风乍起,杏花飘落,少年低垂的眸子和温热的唇。
她以为这些细节早在荆西皇宫幽暗潮湿的水牢里边被仇恨磨灭,可身临其境之时,她又觉得自己从未忘却。
不顾一切奔向所爱的那种雀跃,似乎又回到了这具身体里边,染霞的耳根和急促的心跳,无一在叫嚣,“她”对楚郢有情。所有的一切,让此时的李意如深恶痛绝,为何她身体里竟还有另一种力量不受她的控制,而她的思想似乎很难阻止这具身体的本能,“她”越走越疾。
少年听见声响望过来,温润的眸子腾起了光亮,他微微一笑,大步向她走来。
“珠珠。”楚郢压低了声音,很自然地将她的双手齐拢一同握在掌中,显然轻车熟路,“手很凉,怎不多穿些衣裳?”
他对她眼角的金钿粉似乎有些好奇,目光定在那好一会儿,低声夸赞了它。少年眼中是无法掩饰的宠溺和甜腻,桃花眼轻轻弯着,白玉无暇的芙蓉面上泛着粉。
李意如缓缓抽出了手,唇角压着,清冷的面上一丝笑意都没有。楚郢心里咯噔一跳,脑中细想了一遭,似乎没有哪里做得不对。她的冷淡来得实在奇怪。
他的目光掠过她裙摆的茶渍,眉梢微微扬起,李意如爱美胜过性命,与他赏花,竟没换裙子就过来了?
他得了消息,知她出门时雀跃如常,而在路上时却遇见了幽州世子,难道是那小子从中作梗,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只见那尊贵的十九公主下巴轻抬,睨了一眼两人之间的距离,莫名说了一句,“世子僭越了。”
楚郢最是厌恶长安亲贵这种不可一世的冷眼,他没想到有一日李意如也会这样看他,一时间心头透凉,他后退一步拉开了距离,轻吁一口气,声音却愈加温润,“好,是我的错。”他抬头看着前方绚烂的花云,轻声细语,“杏花开正时,请殿下先行。”
见她不动,又喊她“珠珠”。
他尾音轻颤,把她的小名喊得如泣如诉。李意如用尽全力才压抑住心间那些狂颤的甜喜,这具身体显而易见与她并不一心,她咬紧了唇,不让“她”喊出即将脱口而出的昵称,冷淡地说,“赏花就不必了,世子今日约我出来有何贵干,直说便是。”
一年以来,楚郢对李意如百般解数,好容易把她身边那群蝇呐驱得远了些,她显见是眼中只有他了,此刻便是收网之时。
可今日她的冷待让他心生疑惑,拟好的言辞也不好开口。可眼前人大有你不说我便走了的模样,楚郢咬着牙,鼓起勇气又去握她的手,声线略略失稳,“珠珠,我哪里做得不好,你告诉我好不好?若是萧世子说了什么,让你误会于我,那我实在冤枉。更何况,有什么话不能开诚布公,要他私底下与你说呢?”
李意如很快反驳了他,“关萧且随什么事?你若是没有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何必怕他说什么?再说了,就算萧且随私底下和我说两句话,又轮得到你来过问么?”
楚郢的眼角骤然泛起涟漪,斗大的泪珠凝聚,在眼眶转圈,他微微昂首,紧抿唇瓣,幽幽地看着她,似是受了好大的委屈。
李意如心里颤动不安,面上却目瞪口呆,她没想到“她”竟是吃这一套的。
“那就是了,你们从小一同长大,情谊非同小可,是我越界,是我不该问。”他侧过身,垂下了脑袋,发丝轻舞,声音更加低落,“那殿下又何必过来呢,天青晴朗,不若同萧世子去乐原游玩,杏花留我一人在此独赏便罢了。”
李意如闻言转头就走,楚郢慌忙转身,伸手攥住了她的袖角,垂首望来,满眼波光粼粼。
她冷哼一声,暗自放松了绷紧的思绪,“她”掌控了主导,语气竟立即轻柔不少,她伸手挽住了他的臂弯,似和好又似讨好,楚郢心绪稍定,又觉得此刻的李意如与平时的乖觉有所不同。
她说,“十日后便是杏花宴,届时我会与父皇提与你定亲之事。三郎,你可愿尚主?”
楚郢没想到她会主动提及此事,心愿达成得如此顺利,他一时怔忪,竟有些失了言语。他只点点头,用力将少女揽进了怀中,半晌才找回声音,“当然愿意,珠珠,我寤寐求之。”
感知到怀中少女玲珑柔软的身体,楚郢不自禁地箍紧了两分,见她没有挣扎,便小心翼翼地低头去寻她的唇。
他从未与女子这样亲近过,心里慌得直打鼓,她的唇瓣似桃花鲜艳润泽,吃起来不知是什么滋味。他垂首贴进,可李意如眼中显有期待,可却还是蹙眉侧过了脸,他的吻落在了她的唇角,贴住了一片冰冷与柔软。
“你真是放肆。”李意如咬着牙,恨恨地望着他,楚郢被狂喜冲昏头脑,只当她是害羞,加上自己确实放浪形骸,忙慌地放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