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处的环境,一言以蔽之,就是森林。
树,树干,还有茂密的树叶。
群青掩映的茂密丛林之下,落叶底有棕红色的湿润泥土。这里的地形也很奇特,泥土软过了头,如果拨开石头,用手指用力向下戳的话,能轻松地在地上按出一个浅浅的小坑。气候不算潮湿,但也同样不干燥,山脉连绵,一直能延伸到我视野都望不见的地方去,所以当初我一落地就明白了:哦……我在这个异世界里的森林中啊。
小溪离得并不远,如果像之前采集野果那样走,差不多的路程后就能很轻松地发现水源,哪怕从我现在身处的地方仔细听,也能隐隐约约捕捉到另一边的水流声。山势并不高,因此水源至上而下被引流时,并不会有多湍急,从左到右都是葱茏的绿树,自然地延伸成线条柔和平缓的弧线。
绿叶像是饱吸了汁水一样带着油光,苍翠欲滴且气势蓬勃地延绵生长,一路组成了厚重又繁密的植被,将天幕在视野里完美切割出一条粗线。
它们是自然里天然的屏障,在平坦湿润的适宜环境下,就这样成为了许多不同物种、不同植物赖以生存的摇床。丰富的植株种类和富足的水源,让所有人所见过的、没见过的,老的、年青的自然生命都在此繁衍、在此出没。
这个森林又美丽又幽静,充满了危险和杀机,树木在带来微暖和栖息地的同时也成功的遮蔽了视线,能见度不超过二十米就会被挡住。无数莫测的变幻都有可能出现,永远猜不出即将要发生什么,这座森林令人无法捉摸。
我栽在没见识和没经验上,这个小孩此刻的痛苦大概也是因为我让他食物中毒才引起的。大自然离现代城市实在太遥远了,这种只存在于平面描述的环境并没有多少人切身体会过。无法预知的杀机和危险才是野外丛林的精髓,只要一不留神就会在丛林深处被悄无声息地吞没,我低估了它所内藏的残酷与凶恶,在这样掉以轻心的心态下草率地中了招。
这样一折腾下来,已经到了下午。仔细掐着表算,他不舒服的状态已经超过三两小时了。
我被他微凉的鼻头拱着手臂,他在我的臂弯里瑟瑟抖颤,不时呼出温暖的气体,肘侧的皮肤感觉有些湿漉漉的水汽凝了上去。这孩子像是进入了酷暑难耐的正中午,汗水像不要钱一样地溽透了衣襟,然后被冷风吹得激起一身竖起的鸡皮疙瘩。可现在的温度温暖,也没有刮过一丝大风,他这幅样子就显得格外渗人。宛如上紧了发条的机器钟,身体一匝匝地像是齿轮咬合般地战栗。
现在该怎么办?
我朝那孩子的嘴里倒了一点甜饮料,希望至少也能补充一点葡萄糖。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朝外吐,明显吐得已经腰肢都没有力气了,恹恹地垂头丧气。我怕他呛着,摸着他的背将他扶了起来,想让他的上半身直立一点。他两只手抵着我的肩膀,但哪怕借了力也支不起来,手臂就这样打了个滑,再次躺回了我的胸前,低声再次哀叫了一声。
此时此刻那树荫罩住了他的脸,让他的脸色看起来更加难看可怕,像是具铁青着一张脸皮的尸体,我束手无策,咬着牙在四周看了一圈,把睡袋和午睡枕都拿了过来,垫在他的身体下,这才勉强让他的脖子抬高了一点。但喂他喝东西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只要喂了一口,三秒钟以内他又会剧烈地收缩一次腹部,然后再次扭头汹涌地在地上吐上一遍。我再试着喂了一口,他刚将饮料噙进嘴里,水才在喉头还没下去,就已经勾出了蓄势待发的呕吐物,像只野山鸟一样再次伸直了脖子,动作激烈地浑身一抖,稀里哗啦地又一次吐了。
简直和体内接着小孩的水枪一样,汹涌而激烈地不停向外喷射消化到一半的食物与汁水。呕到这种程度,想必连脸颊的肌肉都涨得酸麻无力了,但比起这个,我更担心他究竟会不会就此死去。
他上吐下泻,嘴里冒出来了很不妙的青黄色液体……靠!胆汁都出来了!那他的胃里岂不是已经吐空了吗!
刚刚一愣神的工夫已经让他挣脱了我的怀抱,踉踉跄跄地走远了。
“?!喂!去哪里?”
我惊了一下,赶紧跟着爬起来,追在他身后想把他重新拽回怀中,他的速度十分地快,怎么追都只差半步,就是捉不住他。这家伙简直像只疾驰飞奔的野兔……野兔终于停了下来,我气喘如牛地撑着树干休息,他环顾四周,找了个地方就蹲下了身子。
复生时那孩子未着寸缕,那些烂布条早不知道被我丢去哪里了,裹在身上的只有我给他的皮革外套。现在折起身子蹲下,下半身就毫不遮掩地露了出来。两条光溜溜的白腿像细麻杆一样正对着我的视野,我微微一愣。
那孩子再也没忍住,地面上出现了质地稀软的黄色浊物,并有逐步扩大的趋势。我没好意思再看下去,连忙转过了身,但哪怕眼睛看不到,依旧可以听见断断续续的声音,以及微妙的气味……只好又走得远了一点。
真奇怪啊,我还以为他已经有了那种羞耻心和礼节,但他好像并没有遮掩的意思,也不会感到羞耻。
——
但能从我这里跑掉,难道是不想拉在我身上?
虽然不是很想在这一点上进行感慨,但真是个乖孩子啊……
我不知从哪里拥有了欧巴桑一般的宽容之心,连那些无法名状的浊物和气味都已经不怎么在意了,胸腔里有了点欣慰和感激。
……
……这个心态是不是有点奇怪?
不对!
这个想法也太奇怪了!为什么我会从有点洁癖的都市社畜变成这种慈母心肠的阿姨啊!
这……这和看到自己的新生婴儿拉了自己一身反而慈爱又耐心地帮忙换洗尿布的妈妈有什么区别!
经过这样折腾一遭,这孩子的肠胃都已经空了,现在看上去好了很多,也不再继续吐下去了。虽然我觉得也有可能是早已吐无可吐的缘故……但至少事态已经好转,我觉得应该不是食物中毒。
之前是我反应太大导致杞人忧天了。但这样的话……
我突然想起自己的包里还有点腹泻药,治肠胃不适似乎也有些效果。如果抛开他食物中毒的可能性不谈,那些野果没有来得及洗,也可能是太凉了,或者单纯地让小孩稚嫩的消化系统无法承受,这家伙只是单纯地犯了肠胃炎也不一定。但不管怎么说总要靠运气地猜一猜,胃肠炎的话还能用药片治好,皆大欢喜的结局。
……唔,说起来这家伙既然已经死了这么多次,各式各样的死法应当都经历过了吧。他有试过得瘟疫而死去吗?
不然的话,这么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也未免太熟练了,简直像是经历过无数次瘟疫一样。
一旦得知自己开始上吐下泻,就明白已经是死神来敲门的前兆……那个如丧考妣的样子和惨淡的脸色也是让我产生错误解读的原因之一,好似就要这么死去一般。
恐惧和恍然无措并不是作假的,那样灰败的脸色也不是作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