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垂头丧气坐在老道旁边,点了点头。
这时谢孃孃端上一杯热茶,放在老道跟前,说,“有仙人在,出得到啥子事嘛,我们都不担心,你也不要往心里头去。”。
老道微微颌首,叹了口气,招手让我过来,让他看看伤口。
我乖乖过去,小声问他,“你们,以前认识啊?”。
老道还没回答,谢孃孃那边热情地接过话茬,笑着回答道,“哎呀,那个石坎就是二十多年前仙人指挥村里头人建的嘛,建了过后再也没出过怪事。仙人说自己是茅山道士,还往墙里头贴了符纸呢。我们村里头人凑了点香肠腊肉意思一下,没想到仙人一点不要,叮嘱不要越过石坎,扭头就走了。不是这次你来,我还不晓得我家娃儿居然和仙人孙儿一个班读书哟。”。
我惊讶地回头看着老道。
没想到他告诉谢川父母,我是他孙儿,还道出了自己茅山道士的真实身份。更没想到他,居然还会做不收钱的生意。
老道耳根微微泛红,粗暴地把我头扭回去,继续处理我后颈上的伤口。我感觉心里暖暖的,也埋着头不说话了。
作别谢川一家,老道又递给谢孃孃一包东西,叮嘱过后才与我离开。
回家路上,老道提着煤油灯,与我一前一后走在漆黑的深夜里,夜风微凉,吹得他道袍猎猎作响。脚下田坎路泥洼洼的,就像那石坎背后的烂泥坑一样,老道几次差点滑摔倒,但都被我眼疾手快扶住。最后他叹了口气,罕见的有点伤感,说了句,“老了。”。
我想起老去的爷爷,莫名有些心慌,忍不住岔开话题,问他为何不超度石坎背后那些阴灵。他脚步一顿,须臾反问我,“你认为那些是阴灵?”。
他这句话,把我问愣住了。难道不是阴灵?
从一开始我就坚定认为那是阴灵捣鬼,直到刚才都没怀疑过。老道这么一说,我确实发现了不对的地方。
阴气、鬼遮眼,的确是阴灵的特征。但那些腐尸呢?
僵尸能行动,因为生前喉中还残留着最后一口气,俗称尸气。他们没有意识,只有本能,而且不是尸主人生前的本能,是这具身体的嗜血本能。并且由于魂魄已散,三尸离体,他们所带有的气息是煞气,不是阴气。
而那些腐尸,烂得手脚分离不说,许多连脖子都没有,用什么来留住尸气?我从头到尾只感觉到阴气,没感觉到尸气,难道他们也不是僵尸?那石坎背后的阴气又是什么说法?鬼遮眼为何与腐尸一同出现?原来我一开始就判断错了吗?
我只觉得仔细一想,背后直冒寒气。
老道见我怔住,也不急着解释石坎背后的事,反而先郑重地对我说。“邹之,你记住,这次打眼,差点送上两条命,下次打眼,也许就不是差点了。万事没把握先同我商量,这世界上有许多事情,你还要慢慢学。”。
这是我第一次见老道用这样严肃、后怕的语气,正经说话,连忙点头答应。
见我答应,老道才舒开绷着的脸,一边走,一边缓缓讲述那段往事。
蜀城在六十年代后期的时候,就像全国大多数地区一样,正经历着一场乌烟瘴气的浩劫。盘踞本地多年的鹬族川派,完全无法与这股力量正面抗衡,只好缩到荒山野岭里,连堂口都一并搬了过去。
但说那鹬族的组成,大部分人都是江湖人,靠自家手艺讨生活。所以离开闹市,不少相、荣、渣、月之类靠吃人为生的堂子,自然无法生存,只有依附鹬族总派吃饭。
这时总派瓢把子就要愁了。下面一干人等,失去了饭碗,嘴还张着要吃饭,到哪里去才挣得到这么多人的饭呢?
鹬族中坚力量将相派和老月们毕竟大多聪明,脑子一转出了个主意。
那些念攒子(傻子)被我们唬多了,越来越不信鬼神,但内心里总归还是怵的。如今乱世,一具尸体躺在街上正中央都没得人管,你去收了尸他们还要感谢你。巧的是瓢把子手下恰好真有那么几个人懂法术,收得了尸。
我们去找几具尸体,摆在街中动上那么一动。不信鬼神的人,觉得事情蹊跷,会去检查尸体上有何机关。但这次尸体上真没机关,必定吓得他们烧香上供,每次贡品不就够我们生活一阵子了吗。
瓢把子一听,觉得可行,当即派人下山寻找尸体。
那个懂法术的高买(高手)也是个心狠手黑的人物,饿了几天了,眼睛如同饿狼一样直冒绿光。
一切正按计划进行时,他看那个大胆上前检查尸体的人脸上并无惧色,只是满头疑惑,还用手戳这具尸体,心说不好。有道是,将相派走江湖,不怕胆大的就怕念攒子,明明眼前摆着事实叫你这么想,你偏偏还想不通,这不就坏事了吗。
于是高买掐动法术,让尸体直挺挺起身,冲这人面门,张嘴就是一口咬,直咬得那人鲜血四溅坐地打滚,惨叫连连。周围远远看热闹的人群,被吓得步步退后。这还不够。饿昏了的高买施动法术,趁那人吃痛心神不稳,顺着尸体往他身体里飕飕灌阴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