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海之握住江斐拿着玉骨的手,因为用力,手指有些筋骨毕现。
江斐以为向海之看见自己的尸骸被糟蹋成这样,生气失态,才会握得她有些发疼。她垂下眼睛,心里也难受得紧。
本来以为自己已经成长了,不说独当一面,起码能勇敢一点、无畏一点,去争取和保护自己所想保护的。谁曾想到伴随勇敢无畏而生的,还有鲁莽无识。
向海之还没有放开她的手,江斐声音低低地应了一句:“向前辈,对不起。”
江斐已经很克制自己的泪意,没有掉下眼泪来,但从向海之的角度看过去,能清晰地看见她羽睫上星点的泪花。
他缓缓地放开江斐的手,突然不着脑地问了一句:“我能不能活着,对你来说重要至此吗?”是心心念念到如此地步,连一个微小的可能也不愿放弃,是需要拼着生命危险命也不要的虎口夺食?
江斐声音还有些哑哑的,她“啊?”了一声,还是十分低落:“向前辈是为了救我才受的伤……”
“我会受这样的伤,与你其实没有太大干系。”
向海之截住江斐的话头:“万年太久,我妖身不存,妖力本身就像无根的浮萍,多多少少,总会消失的。”
“你若是觉得愧疚,其实不必。若不是因你,识海秘境过后,我也不过会在万古星夜无边黑暗中殆尽此生。”
“修补妖核一事,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但我与旁人是不同的,这妖核,”向海之摸了摸额间断刻的光华,接着道,“形聚而神散,并不只是受损的问题。”
他定定地看着江斐,眸色黑如点漆:“况且我不是说过,这伤势……只需静养几百年便可以痊愈吗,你又何必以身犯险。”
江斐抱膝坐着,把头埋得很深,声音从里传出来,有些闷闷地:“不只是因为愧疚……”
“我希望向前辈能早日康复,平安快乐。”
“早日康复,”向海之反复咀嚼这句话,似乎又带着一些不能理解,“这短短百年……值得你拿命换吗?”
江斐仰起头,很想反驳自己并没有拿命在换,但那破碎的凤凰羽翎,又让她不得不偃旗息鼓下去。
其实向海之说得没错,若不是有咕咕小妖带着浴灵凰羽相护,她可不就是以命相换吗?
可若真要刨根问底般地问起她这样做的缘由,江斐也答不上来。她唯一能肯定的是,如果还有这样能治好向海之的机会,还是需要以命相搏的机遇,她仍然会做同样的选择。
向海之两指抵住太阳穴,有些头疼难解似地揉了揉。
眼见江斐攥着玉骨还陷在自责的抑郁情绪里,向海之轻轻舒了一口气,回答了江斐之前的问题:“这白骨没有坏,你做得很好。”
“那些陈旧的暗伤,和杂质一起被太阴金髓淬炼成了虚无。玉骨是无法液化的固体能呈现出的最好的状态,它在淬炼的同时吸取了周围浓郁的灵气,现在变得很好,你没有做错。”
眼见江斐眼里的神采越来越亮,向海之的心里却像漠北大风刮过一样空荡苍凉。
确实,他的妖身不光未坏,在太阴金髓的淬炼下吸取了上品灵石的灵气,甚至于可以称得上愈加更上一层。
但已经没用了。
是的,已经没用了。
他拜托闻回寻找妖骸的时候,还没有遭此重伤。若就当时的情貌,待妖身拼齐,或许还能慢慢滋补回养。
但现在,向海之看着江斐发自内心溢出言表的欣喜,却很难陪着再扯出一丝笑——他骗了江斐。
什么妖身散落四象之境、待骸骨集齐便能早日苏醒,什么再静养百年后便能恢复过来,全是他骗人的。
再过一百年,也许一百多年,久到江斐都习惯了他的沉眠,久到江斐有了更多人的陪伴,过着更恣意洒脱的人生,久到她或许很久都想不起他来——他便已经去了。
最后一点神识的碎片粉末,洋洋洒洒在她的识海。
或许更安静一点,就委顿在这老桃树下,被这氤氲密布的粉云掩盖,碾作春泥。
她或许会怅然、会难过,但也不会太久,毕竟一百多年啊,都已经过去了。
一个人的音容笑貌,很容易就泯灭在时间的长河。
他的妖力,也只够掩盖和维持这一百多年的假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