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是一条好河。
至少夷彭觉得如此,虽然水里大鱼巨鳖多了些,很容易将船给弄沉,但它真的很方便。
前期砸锅卖铁的投入终于有了回报,他的船队在云水上游地区非常通畅,若沿途林立的关卡与过路税能少点就更好了。
辛原的西部有不少河流是向西南或汇入云水支流,或直接汇入云水,而沿着云水顺流而下可直抵山北地区,再通过澜水与澜水支流可以直接跑到大部分学宫“考场”,包括郊邑,不包括垚邑,后者委实是远了点,且周遭并无大的河流。
夷彭进入郊邑时发现郊邑和自己记忆里完全不同了。
不仅仅是不少曾是华宅的地方变成了废墟,有火烧的痕迹,还因为血腥味很浓,也没法不浓,前不久郊邑的贵族被大量诛杀,侩子手的刀都卷刃了。
不过比起某个将城邑所有贵族给杀干净了的家伙,君离还是很仁慈的,只诛杀了贵族氏族的族长与小宗的宗主们,也就是只杀了头头,剩下的家眷还关着,不太想赶尽杀绝。
贵族不是被杀就是被关,君离成功掌控了郊邑所有的土地——人族的大部分城邑发展得久了,往往除了贵族就是奴隶,鲜有缓冲的中间阶层。甚至贵族自身也会在发展中只剩下几个姓氏,别的氏族不是被杀干净了就是沦为了奴隶。
这也导致君离干掉贵族再抄个家,郊邑所有的产业便都成了公产。——虽然郊邑因着交通便利的关系还存在不少氓庶,但都直接间接的为贵族服务,并无赀财。
被打击了一番,君离显然稳重了很多,将所有奴隶都赐予了氓庶的身份,并丈量土地,将土地重新租给氓庶,并鼓励氓庶开荒,开垦出来的荒地都是氓庶的私产,不似已经开垦出来的官田,氓庶想要就得花钱买。
夷彭一看便明白了君离什么意思。
与自己那个同母异父,坚持土地国有一万年不动摇,却奇葩的不是尊崇旧有的井田制,而是认为所有土地的所有权都应该是国君的,别的人,哪怕是贵族也没资格染指,并沿着这一理念迈步的妹妹不同,君离走的是土地私有制理念。
土地私有,也是近百年来很多国家变革的方向。
废井田,破阡陌,允许土地私有与交易。
每个变革得好的国都成了大国,当然,强盛多久那就不保证了。
变革再好也架不住子孙拆台。
比子孙拆台更无奈的是,那些国变革的时候都未完全废除血统分封制,纯粹是在保留分封制的基础上进行的变革,并未动摇血统贵族的根基,这也令很多国家的变法最终沦为了贵族疯狂圈地的鸡毛令,进一步增加了贵族的实力,国君进一步被削弱。
君王要享乐,臣子举双手赞同;君王爱才,那也没关系,多多益善;君王要变法,要损害贵族的利益,不好意思,还是请君王去死吧。
很难说辛筝厌恶土地私有制甚至逆时代而行搞起了极端的土地国有制是否与那看似五花八门实则千篇一律的前车之鉴们有关。
夷彭也不知辛筝的做法会如何,但他可以确定一件事:辛筝若是成功,哪怕是大国也会被她按在地上摩擦。
遗憾的是辛筝被驱逐了,变法成功能不能归国都是个问题,辛国的贵族不会允许她活着重新踏上辛国的土地。
夷彭相信,井田制终有一日会被完全废除,君离的目光很正确,也很长远,因为没人确定井田制还需要多少年岁才能完全废除,超越时代半步是天才——时代祭台上用于祭祀的天才。
心中虽感慨,夷彭却不曾对人吐露半分,尤其是另一个当事人。
君离很缺牛马,倒不是用来作战的牛马,而是耕作的牛马。
用于耕作的农具的与牛马都是很珍贵的东西,若有这两样,耕作的效率与收成都会提高,但也因为这两样东西太珍贵,只有贵族才拥有,氓庶之家一块铁能当传家宝。
即便是贵族拥有的农具与牛马也不多,打造农具的铜铁也是铸造武器的材料,牛马也是拉战车的牲畜。
种地哪有抢掠来利快?
诸侯与诸侯,公卿大夫与公卿大夫,诸侯与贵族,征伐就没消停过,铜铁与牛马自然先紧着战争。
只有最上等的良田才会用金属农具与耕牛,次些的田地用的都是人拉犁、木制耒耜、蚌镰石镰甚至干脆靠手掘。
君离没兴趣发起战争,也不可能发起战争,这是考核,帝都可一直都盯着山北呢,因而他只想好好种地,但让氓庶用手或木石农具效率太低了。
君离无奈得都带人进林子里抓野犬抓野羊了,虽不如牛,但凑合着也能拉拉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