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杯酒下肚,薛蟠闷闷的说:“贫僧有不少好朋友。有的是奸夫淫妇私通之子。有的父亲断袖,依然娶妻生了他。有的被继母迫害,亲爹袖手旁观。为什么那么好的人,竟都有那样的爹妈?说好的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打土洞呢?他们若跟父母一般性情卑劣,贫僧就用不着心疼了。”
毕得闲道:“你只想着,他们若性情卑劣,世间岂非又多了几个恶人?”
“话是这么说……”薛蟠又闷了半日道,“早几年那位叫欧阳三郎的,现在不用找他了吧。”
毕得闲哼道:“我就知道你有他下落。不用了。”太上皇、先帝、庆王不是失踪就是死了,还找个区区杀手作甚。那人还不见得是杀手。
“当年为了以防万一,忠顺王府派人上他老家查了他的来历。你们锦衣卫肯定也查过。”
毕得闲扶了下轮椅扶手。“查过。你方才说的继母迫害、亲爹袖手旁观?”
“就是他。”薛蟠顿了顿,“这几年他在贵州、四川一带寻古生物化石。前月回来的,比戏台上的张飞还黑些。刚刚联络上老家。他父亲有封信正航行于运河,我琢磨着要不要截下来。”
毕得闲思忖片刻:“信中言语会伤他的心?”
薛蟠长叹:“报信的小哥多嘴,说有位贵女眼青他。”遂将欧阳佥事信中命令说了。只隐去欧阳二叔,说三郎自己特别有钱。
欧阳二叔立在老毕身后,险些眼珠子下巴一块儿掉地下。牙关紧咬,拳头捏得咯吱响。
毕得闲怔了许久:“这种亲爹我也没主意。既已远离,休再相见便不会再祸害他。”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欧阳四郎乃堂堂四品武官之子,老毕你呢?欧阳家的家族教育哪里是毕家比得了的。老毕啊,贫僧看你真是越看越顺眼。”
毕得闲哼道:“寻常人如何比得了毕大人。”
薛蟠仰脖子吃净一杯酒。“他爹仰仗的便是父权这种毫无道理的东西。让你娶谁就得娶。你的财产,让送给兄弟就得送。喜欢你的姑娘,不论你喜不喜欢,老子说介绍给兄弟你就得介绍。明抢还背个‘贼’字包袱呢。他们抢得天经地义。朝廷竟然给这种人升了官?”
毕得闲也吃净杯中酒。“那封信,莫要截它。让欧阳三郎看,让他结结实实死透心。”
薛蟠再叹,吃闷酒。
半晌,毕得闲道:“终究后世好。”
薛蟠心想,可算等到这句话了。乃惺忪着醉眼:“老毕。”
“嗯?”
“后世可提前否。”
毕得闲一愣。
“巴巴儿羡慕后世,何等憋屈。”薛蟠托起腮帮子,“咱们皆是有本事之人。掀翻这没天理的世道。让后宫里不再有你伯父那样太监,也没人能随随便便打死宫女。让我不用睡里梦里都忧心妹子长得太漂亮,万一选入后宫就全毁了。让欧阳三郎他爹不能命他娶弟弟的守寡大姑子。让欧阳三郎的继母不能把他卖给南风馆,因为买卖人口为非法。掀翻这没天理的世道。”
毕得闲默然。
许久不得答复,薛蟠接着说:“给医生最高的社会待遇,别让他们辛苦救人性命、却得求达官贵人允许他们的儿子买官,后世子孙再不做大夫。医学若能顺畅发展,科普医学常识,像老毕你这样的孩子今后就不会被传染上小儿麻痹。”
毕得闲猛的连吸几口气。
“只要朝廷依然士农工商、依然以四书五经为尊,科学技术落后于西洋是必然的。则武器落后于西洋也是必然的。八国联军侵华也是必然的。老毕,我还没跟你说过南京大屠杀吧。就在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金陵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