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沈信言再去韩记拿鹌鹑的时候,意外发现罗杞又在。
“七小姐这是……”沈信言这回真的好奇起来。
这种情况下,难道不应该是朱闵来找自己,商量一下婚期,就可以了?怎么会让她亲自来见自己呢?
罗杞红着脸,迟疑了许久,方道:“姐姐还要吃糟鹌鹑,我来买。既然遇到沈县令,那正好说几句话。”
沈信言上下打量了她一会儿,点头道“好”。
两个人一人拎着一只糟鹌鹑,在已经淋漓了一天一夜的雨中,各自捏了一把伞,站在一株大大的梧桐树下,说几句话。
“姐姐很疼惜我。姐夫很欣赏沈县令。想来沈县令应该跟我一样,已经想到了事情以后会变成什么样。”
罗杞强迫自己镇定,声音却微微颤抖。她竭力把话说得有条理:“可是我有一句话请沈县令先想明白。我母亲早丧,我父亲好道,一直在山间修行,我下头还有一个弟弟。我……”
“七小姐。”沈信言甫一听明白,立即出声打断她,“这些事情,令姐夫都会告诉我的。”
罗杞倔强地摇头:“不,你不明白。一旦姐夫开口,你就无法拒绝了。但若是我来告诉你,你不愿意,可以说。”
沈信言哑然失笑,偏头想了一想,缓缓开口:“我父亲乞儿出身,因与陈国公是族亲,才勉强得了个县尉的差事。我母亲出身韦氏,却性情软弱。家中还有几位姨太太,是父亲的掌中宝。我母有我和一弟一妹,姨太太也有一子一女。家里以后,都要靠我。”
竟然是……这样……
罗杞愣愣地听着。
“所以,七小姐,若真有那一天议到此事,那也是我高攀。”沈信言看着她,笑容越发欢喜,“七小姐,你很好,非常非常好。所以,其实你也可以,不愿意。”
当最后一句话被沈信言吐出了口,罗杞慌乱得满脸通红:“不不不!我没有不愿意,我真的没有不愿意!”
沈信言微微笑着,并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动。但满心的欢喜从他的眼睛里溢了出来,再看向罗杞的目光,变得灿若星河,专注而温柔。
反观罗杞,她已经羞得手足无措,浑身颤抖着深深呼吸半晌,才有些眩晕地抬起头来,有些怯怯地看着眼前的飘逸男子:“我,我回去了。”
“嗯。”沈信言微笑颔首,仍旧没有任何动作。
罗家的丫头忽然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一脸无辜地扶着罗杞,回了自家的马车。
最后敲定这件事的,是朱闵。
朱闵做事干脆利落,从罗樱手里要了罗杞的庚帖,当面递给了沈信言,再让人拿了红纸来,当场摁着沈信言把他自己的生辰八字也写了下来。然后一拍手:“嗯,我算过了,天作之合。”
看着沈信言苦笑却不反对,立即续道:“我早就查过了日子,九月初八上上大吉。我那姨妹现正在外头上车回豫章备嫁。你也不用准备更多的,只把你的积蓄都给我,我来给你置办好了新房再回京。”
沈信言扶额。
长随郑砚听了便上前一步,叉手笑道:“回侯爷的话,我们大爷的积蓄都在小的这里,小的现在就回去取。”
朱闵哈哈地笑,连连挥手:“你去你去!”命人摆酒,拉着沈信言便去了花厅:“咱们今日不醉不归。”
两个人的亲事就在清江县办了。
沈家只有一个管家送了韦氏的礼物来,罗家则来了个对沈信言虎视眈眈的罗椟。唯有朱闵,冒着被皇帝疑心、被御史弹劾的危险,死活赖在清江县,自己又悄悄添了钱,给沈信言买了宅子、打好家具、雇好仆役,丰丰富富地帮着他二人办完了亲事。
虽然罗杞三日回门时含羞带怯地说了沈信言待她很好,罗樱却仍旧有些不放心。
眼看着即将回京,罗樱叫了罗杞来,又细细地问她沈信言日常行止:“每日何时回家?可与你谈及公事?他家里的旧事可与你说起?饮酒么?喜食何物?喜穿甚么衣衫?可有心腹的大丫头在侧?老家中呢?有没有?”
罗杞自然知道堂姐只是担心,所以也不辩驳,一一仔细地都告诉了她,又委婉解释:“信言将家中的细事尽情都告诉了我,还有阿舅阿家的脾性喜好,两位姑妹的情形,并没有半个字隐瞒颠倒的。公事他倒也提一提,只是我不甚懂,也不甚有兴趣,他也就不怎么说了。”
罗樱松了口气。罗杞便又反过来嘱咐她要当心身子,罗樱好笑起来:“你才嫁了几天,就变成个管家婆了?”
想起来另一事,又笑着悄悄对她道:“我娘担心这个孩子,让人去给我算命数。你也知道的,先前嫁入京城的时候就算过一回,只说夫妻虽和顺,但京城那个地方不宜,必得小心谨慎方可平安了此生。”
这个话头,当时在家里掀起好大的风波,罗杞日日守在罗家大太太身边安慰,自是知根知底。便微微颔首。
“这回却又变了!说是有个姐妹能扶助我,保我一生富贵荣华!还说,那个姐妹呀,已经帮了我一把了!”罗樱笑吟吟地紧紧地握住了罗杞的手,声音又压低了一些,“可见,你这个丈夫,日后必是有大造化的。你好生跟他过日子不错,但也要多长几个心眼。他那模样风姿,岂是一个呆呆笨笨的妻子能羁縻一生的?”
罗杞被她说得满面通红,想要答应着,却又忍不住要为丈夫抱不平,咬着唇嗔着长姐:“姐夫还是侯爷呢,也不见姐姐防着他出外吃酒会客。我在豫章听说,姐夫逛了青楼无数回,咱们家陪房媳妇子都忍不住要当面讥刺姐夫两句,还被姐姐拦住了。我倒要问问,这个又是什么道理呢?”
几句话,竟是比嫁人前锋利了几万倍。
罗樱听得闷笑不已,回头对丫头说:“听听,你们家七姑奶奶这嘴,是不是已经有了几分一县之长的形状?”
“俗语说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们七姑奶奶嫁了前科的榜眼,如今的县令,若再没些长进,岂不辜负了夫人您的心?”丫头跟着凑趣,却也不忘给罗杞说好话。
罗杞红着脸,索性腻到罗樱肩头撒娇,低声道:“他说,只怕他至少要在外省辗转十年。姐姐,我们再见面的日子,怕是远着呢。姐姐,我会想你的。”
罗樱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