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看到照片上那个男人的一刻起,秦路就失去了所有面对越寻的勇气。
并不止是因为自己差点跟越寻变成“兄弟”。
而是从那一刻起,秦路突然看清楚了自己这些年来的模样:他的家庭是个冰冷的笼子,把他困在其中,自欺欺人骗自己一切都会变好,怀抱着虚幻的希望当一个畏首畏尾的懦夫。
越寻是一棵坚定向上生长的树,而他只是个蹲在温暖潮湿之地的蠢蘑菇。在越寻出现之前,他没想过未来;而越寻出现之后,变成了他的未来——如果跟他考到同一座城市算的话,秦路苦笑着想。
而现在,这个未来突然告诉他,要离开自己去远方。
秦路不想再回到那个冰冷的笼子,也不想放手越寻——这两条他都做不到。他只是个柔软又脆弱的蘑菇,只会在哭泣时露出自己的白肚皮,所有的这一切都让他感到身心疲惫。
“越寻要转学了。”他把脸埋在胳膊里说。
夏闻声不假思索说:“那快去告白啊!”
她皱着眉抓住秦路的胳膊,不认同地说:“谁说你配不上他?你谁都配得上。”
秦路听到这句话,有些羡慕的转头望着夏闻声。女生说这句话时没有任何犹豫,她比他勇敢、自信许多,甚至要比秦路更相信他自己。
但他还是摇了摇头。
越寻有喜欢的人,自己的告白会像个笑话。而且,更重要的是,
他不想拖累越寻了。
后来的夏闻声回想起那一天,其实有些后悔。
不是后悔没推秦路过去告白,而是后悔,为什么不斩断秦路对越寻的心思。虽然这么做,也不一定能阻止后来发生的事。
当夏天开始拉长白日的时间,越寻转学去了另一个城市。
他离开时,所有人都表达了不同层次的震惊和悲痛——甚至有一个女生当场痛哭出声,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越寻是不幸罹难。反而总喜欢粘着越寻的秦路表现得十分平淡,日子照样过,学照样上。
没人看出他有什么变化,除了夏闻声。
由于熟悉,她很轻易就能注意到对方的不对劲:秦路肉眼可见变得更加寡言少语,却也更加勤奋好学。仿佛要用学习来忘记什么东西,他像是变了一个人,不分昼夜用功。
成果也是显而易见的。
高三时,秦路稳定在了班里前二十名。那时夏闻声跟周彦都挺欣慰,还玩笑着说秦路这算“情场失意,考场得意”——虽然,周彦的玩笑里带着点酸味。他神奇的脑回路不知怎么拐,仿佛觉得秦路对越寻的暗恋背叛了三人友谊。
总的来说,那个人的离开好像并没有对秦路造成特别大的冲击,这让夏闻声微微放心。
但生活显然不会放秦路平静下去。高考之前,秦路的父母离婚了,他的抚养权归于母亲,而得益于他当初的所作所为,秦母并没有跟越家再谈什么婚姻关系。
“秦家那俩人也是够奇葩,”夏闻声曾听见母亲跟父亲吐槽,“孩子快要高考的空档闹离婚,这俩人是真不把小路放在心上啊?只听说得绝症都要瞒着孩子等高考完,还没见过专门挑这时候离婚……唉,就该把小路接过来住。”
好在,当事人并没受很大影响。
秦路几乎是用一种不可思议的平静接受了这件事,仿佛他早就有所准备。夏闻声问起时,他只是说:“没关系,早晚都会变成这样,反正再过一年我就成年了。”
仨人在学校后街的奶茶店用果茶碰杯互相打气,秦路捧着一杯柚见蜜桃,垂下的睫毛在苍白皮肤上投下长长阴影。他看上去确实没什么不对劲,只是更安静、沉稳。
但在夏闻声看来,与其说他无动于衷,不如说他正为另一件事投入全部注意力,无暇分心……而这件事,似乎是,高考?
为了高考而努力,这事放在谁身上都理所应当,唯独秦路例外。夏闻声不怀疑自家发小学习能力比别人差,但她跟周彦可是非常了解秦路,这人根本没什么目标。秦路的散漫就像他性格中的柔软,如今骤然改变必然有某种原因——
一个夏闻声不太愿意去想的原因。
一个,不愿意去想的人。
但无论原因是什么,在那个热的仿佛能把人融化的夏天,秦路考出了一个令所有人大跌眼镜的好成绩。当周彦跟夏闻声看到那张a大录取通知时,两个人全都傻了眼——
“你这是真的录取通知书?不是仿造的吧?!”周彦拿过那张硬纸板,小心翼翼摸了摸上面印着的学校公章:“牛逼啊……”
他对面,秦路靠在自行车上,一条腿伸直,另一条腿微微曲起。他看上去心情不错,那张一直以来因为过于用功而有些疲惫的脸上现出一个久违的微笑,热风吹起他条纹衬衫下摆,黑亮的眸子像是重新注入了某种活力,变得通透而鲜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