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曦月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客气。
“殿下说得不错,臣一向觉得母亲能与父亲和离,是件好事。只可惜那时臣年岁尚小,人微言轻,劝父母和离只会被训斥不孝不悌。”谢鸾苦笑了一下,“当年之事,臣虽不曾见证,可这些年他们二位心中谁都放不下此事。
“那时父亲未坐上首辅之位,二婶时常借此挤兑母亲,说她因此叫父亲失了一个平步青云的机会,更叫母亲心中不快。而二弟不在府中的事,祖母嘴上不说,心里也是介怀的,所以直到父亲登上首辅之位,母亲被封了诰命,这才将掌家的钥匙交给母亲。”
提起那些过去,谢鸾面上的笑容愈发无奈了起来,“这二十年来,满府之中,却没一个人是真心实意觉得过得畅快的。”
这些话他藏在心中许多年了,自懂事开始,他就日日看着大家小心翼翼地维系着一家和睦的假象,渐渐地也就学会了将看到的事尽数埋在心底。
可今日听了赵曦月的那一句劝慰,他却将这些话一股脑儿地都说了,忽然间便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快感。
谢蕴拿起茶盏,在谢鸾跟前的茶盏杯沿轻轻碰了一下,语气却不见起伏:“大哥,辛苦了。”
谢鸾一愣,跟着拿起了茶盏,笑得释然:“你这以茶代酒的招数,未免太赖皮了些。”
这边三人其乐融融,颇有些推心置腹的意思,那边的赵曦珏却蹙着眉头沉思了好一会,才慢慢问道:“大公子,你方才说,谢二夫人觉得当年的事,影响了谢大人的仕途?”
一下子就将三人重新拉回到了现实之中。
谢鸾点头道:“听二婶提起,母亲发现傅姨娘有孕险些小产之时,恰巧是长公主仙逝,皇后娘娘小产之时,圣上下旨大理寺并刑部严查此事。而父亲当时正任大理寺卿,为此向圣上告假,将两案交由大理少卿查办。此后和妃娘娘病逝,圣上有意派父亲前往番邦向当时的汗王道明原委,也因母亲不许作罢了。”
到底涉及到自己父母,谢鸾言辞间还是含蓄了许多。可听到在场已经怀疑长公主仙逝与和妃有关的三个人耳中,还是很快地发现了其中的蹊跷之处。
不必赵曦珏问话,谢蕴已开口道:“父亲曾说过,当年是母亲身边的陪嫁丫鬟不想出府另嫁,在他茶水中下了药,但当晚娘亲身体不适,母亲临时指了那丫鬟陪夜,阴差阳错才有了之后的事。”
赵曦月瞳孔微缩,侧脸看向端坐在自己身旁的人。她虽然大概知道谢蕴是谢大夫人身边的侍女所生,可这其中的细节,她也还是第一次听说。
却见他神色如常,平静地仿佛说的不是自己的身世一般,可明显回避着大家视线的眼神,又像是泄露了些许他心中的隐忍。
让她下意识地开口想要打断他之后的话:“温瑜哥哥……”
话说到一半,放在膝上的手背却忽然传来一阵凉意。她低下头,骨节分明的大手将她的手包在掌心之中,那微不可见的暖意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清晰了起来。
这让她生出一种错觉来,仿佛谢蕴只有握着自己的手,才能继续述说下去一般。
赵曦月才起了个头的话,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如何继续。只能抿着红唇,听谢蕴不紧不慢地继续往下说着:
“我曾派人查过,当晚的事最初并未有人发觉,那下药的丫鬟在几天之后就被父亲寻了由头发卖出府。是一位府里的厨娘发现娘亲偷偷抓了要来喝,报到了老夫人那儿,这才被母亲知晓。”
说完了这一切,他握着她的手,才慢慢松开了。
赵曦月指尖微动,难得地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没有下一步动作。
谢鸾也有些不大自在,但看赵曦珏郑重其事的模样,隐约也猜到了其中可能另有隐情,便跟着补充道:“当时姨娘没说孩子的父亲是谁,是药效发作见了红,父亲得了消息匆匆赶来认下此事,又请了太医诊治,这才保住了孩子。”
说到这,谢鸾忍不住睃了谢蕴一眼,语速不自觉地加快了一些:“祖母说这孩子连药都打不下来,不如就此留下,之后便将姨娘接到了自己院里。再之后的事,便是大家知道的那样了。”
便是大家知道的,傅雪枝生下谢蕴后不久便香消玉殒,身为谢府二公子的谢蕴在襁褓之中远赴他乡。
赵曦月蹙了蹙眉:“那个下药的丫鬟和发现此事的厨娘,谢大人就不曾细查过?”
谢鸾默然地摇了摇头。
那下药的丫鬟和雪枝一样,都是自幼伺候康氏的。而发现此事的厨娘,也是在老夫人年轻的时候便在谢府里伺候的老人。
两个知根知底的人,事情的原委也都有据可循,自然不会有人想要细查一番。
这回连赵曦珏都沉默了下来,阴差阳错的出身或许谢蕴能够接受,可要是连这阴差阳错都是事先谋划好的阴谋,又要谢蕴如何自处?
重生回来初见谢蕴时,他一直想不明白,少年时期的谢蕴虽为人淡漠,可举手投足间还不乏道家与世无争的道骨仙风,如何会长成前世时见到的那位冷厉且杀伐果断谢大人。
今日他却隐约明白了。
一个人若是连他生而为人的根本都被否定,化身厉鬼,又有何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