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曦珏现在很忙,非常忙。一早要先去练武场晨练,白日要到畅书阁念书,下了学,逢单日就去书房听谢蕴讲读,逢双日则去练习骑射。等到了晚上,依然不得闲——
他还得做完封先生布置下的功课。
上数五个皇子,都没有哪个在十二岁时有他如此繁重的课业的。
华灯初上,赵曦月百无聊赖地翻着手中的书册,目光时不时地往前头对坐的二人身上瞟去。娇嫩的红唇微微撅了撅,翻身趴在竹席上,透过桌底狭小的空间只能瞧见二人纹丝不动的坐姿。
她从地上爬起坐好,理了理起了几分纹理的衣裙,学着他们的样子正襟危坐。坐不到片刻的功夫,又伏到了桌子上,拿银挑子拨了拨灯笼里的烛火。
火光轻轻抖动了一下。
只是书房中点的灯多,将整个房间照得恍如白昼,这一点点波动的火光根本影响不到前头二人。
赵曦月嘴角微撇,有些泄气的放下手中的银挑子。脑中忽地灵光一闪,抄起桌上的书往腰封里一塞,弯腰小心翼翼地拖着自己的竹席,不发出任何声响地缓缓挪到了赵曦珏左后方的位置。
提着裙角慢慢坐好,她掏出怀里的书,慢腾腾地翻着书页,一边翻一边听谢蕴薄唇中缓缓吐出的句子,在书里头找着对应的地方。口中还念念有词:“其达孝矣乎,其达孝矣乎,其达孝矣乎……”
“……践其位,行其礼,奏其乐,敬其所尊,爱其所亲,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殿下,您拿错书了。”
“事亡如事存……事亡如事存……殿下,您拿错书了……”赵曦月继续一边翻一边念,念着念着却发现里面好像混了什么奇怪的东西进去,她微愣了一下,茫然地眨了眨眼,“我拿错书了吗?”
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书册:“是《中庸》没错啊?”
谢蕴将自己手上的书展给她看:“您那本是方之涯的注解。”而他和赵曦珏用的是柏毅涵的注解版。
“哦……”赵曦月合上书闷闷地应了一声,脑袋中的弦突然绷紧了一瞬,她猛地抬起头,正对上了谢蕴清冷的视线和她家六皇兄无奈的目光。
“呃,”赵曦月讪笑,“我吵到你们了吗?”
“你说呢?”赵曦珏给了她一个一切尽在不言中的眼神。
“那……我无聊嘛……”赵曦月低头把玩着腰间垂下的流苏,耷拉着小脑袋,委委屈屈的模样。
赵曦月过来已有两个多时辰了。她刚来时谢蕴正同赵曦珏讲读,二人对立而坐,手中各执了一本书,谢蕴念一句,赵曦珏跟着念一句。念完之后,谢蕴再将前一句的意思讲一遍,赵曦珏若是懂了,就将方才念过的句子再念一遍,并以自己理解的意思释其含义。
两人念的认真,她一个游手好闲之人自然不好意思打扰,乖乖坐到旁边挑了本书看。结果,她书都看了三本了,内室里的灯都点上了,来问要不要摆膳的小宫女在门口都晃悠四圈了,这两个人居然还没结束。
一直饿着肚子陪他们等着的赵曦月更委屈了,“我就想看看讲读是不是真的这么有意思嘛,能叫你们这么废寝忘食。”又睃了赵曦珏一眼,语气里有小小的抱怨,“六哥你现在越来越忙了。”
赵曦珏微顿了一下,看了谢蕴一眼,“温瑜,我们今日便到这吧?”
他现在的确是少有时间能陪赵曦月了。
自上次陪着赵曦月去了一趟建国公府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出去的时间。赵曦月初时还兴高采烈,一个人带着行露和月翎卫中的两人出宫去玩,可玩了两三天便像是失了兴致,又开始一天天地往他的毓庆宫跑。
来了之后也不吵着要人陪,大多时候都是一个人坐在旁边听他和谢蕴讲读,或是陪他一起做功课。
今日他和谢蕴的确是念地晚了一些,照着往常的时候,一个时辰之前他们就该结束了。难怪她闲得发慌,拐着弯想法子引起他们的注意了。
谢蕴却好似一直在等他说这句话,干脆利落地收了书,却没急着走,而是自袖袋中取了一个两指宽的布袋子出来,往赵曦月的方向推去:“上次书局掌柜送的,忘记一并交给殿下了。”
兄妹俩都怔了一下。
谢蕴直起身,面色坦然镇定。
赵曦珏不冷不热的目光往谢蕴身上飘去。
这都是几天之前的事情了,怎么前几天没听他说过掌柜的送过什么东西?
“哦,你是说你上次买的那些书啊。”赵曦月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颇为怨念地瞟了赵曦珏一眼,那些书到她手里还没捂热就被某位惨无人道的皇兄没收了,说是待他检查过后才能还给她。到现在为止,她还有四本小可怜的影子都没瞧见呢。
他也就比她大了那么一年零几个月,凭什么他能看的她不能看?!
收了心绪,赵曦月倾身拿过了谢蕴递过来的布袋子,轻飘飘地并不重,甚至可以说除了袋子本身之外,仿佛再没有别的重量。
一时不由有些纳罕:“里面放的是什么?”
谢蕴捧起手边的茶盏,压下一口温茶,茶香混着淡淡的甜味在舌尖漫开。这是赵曦月一贯爱喝的,加了一小勺蜂蜜。与他而言,似乎太甜了一些,可尝在口中的味道又有些回味无穷,不舍淡去。
他不动声色地将茶盏放下,淡声道:“掌柜说是件不值钱的小玩意。”言下之意,是他也不知道里面放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