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宫本就偏远,自庄嫔殁后,更添了几分清寂。偌大一个宫殿,仅剩宁妃一个主子,然而她却仿佛失了魂魄一样,整日恹恹的。即便如今盛宠的明嫔时不时来拜见,也未得她一丝热情相待。
明嫔似乎能感受到她相比从前冷淡更甚,但一时也不好问什么。
直到再次求见时,通传的宫人直接说宁妃身子不适,不肯再见她。
她立在长街上,微微抬头,苍白天空下掠过一只灰羽鸟雀。盛夏烈阳不知何时已潜入浓墨云层,空气里生生捂出来闷热的气息,是大雨欲来的气势。
戚戚凉风一吹,永宁宫的宫门愈显灰暗压抑。她想起来庄嫔去世的那一天,仿佛也下了雨,不免轻轻喟叹。
正待转身欲走时,迎面遇上一个熟悉的人影。
明嫔眼睫一闪,捏紧了手中的帕子,轻声道:“太子,宁妃娘娘玉体有恙……”
晏朝停下脚步,颔首不语,只朝她一拱手,便见永宁宫的宫人前来迎:“娘娘请殿下进来。”
她退了几步,同明嫔对视几眼,随即移开目光,随着那宫人进殿。明嫔将欲言又止的话又咽下去,凝着眉不再多言,也转身离开。
待晏朝见到宁妃时,她正坐在案前,执笔画着什么,听见脚步声,随口吩咐了一声:“去将陛下从前赏的那支紫毫拿来。”
半晌听无人应,才抬头,见晏朝行礼如仪,唤了声“娘娘”。宁妃手中的笔一顿,低头看了看纸上墨迹,良久道:“太子来了。本宫出身寒微,大字不识几个,亦不善丹青,若真要贸然下笔,还需得你来指点。”
晏朝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听出她话里的疏远,一时有些不明所以。四周又无人,索性便问:“娘娘有心事?”
宁妃同样不答,将笔搁下,手上染的尽是污墨,抬眸看她:“你还记得温惠皇后的模样吗?”
她的语气较方才稍显和缓。晏朝同她对视,甚至迟疑了一瞬,才点头:“记得。儿臣的东宫现在还有母后的画像。”
“那也不必我废那么多心思了。你若不介意,得空替本宫画一幅温惠皇后吧,永宁宫从前也有,只是可惜前几天下雨,给淋湿了。”
晏朝应了声“好”。
窗外终于传来簌簌风声,循声望去,殿中草木俱已开始颤抖摇摆,然而花叶仍坚韧地不肯低头。有宫人正将几盆名贵花木往廊下搬,风掀得衣袍乱飘。
晏朝一言不发,踱到窗前,伸手将窗关紧,还未转身,忽听宁妃道:“明嫔这些日子常来我这坐,我也不知她到底是什么意思。后来才知道,她是你的人。”
“是,”她也没打算隐瞒,但话从宁妃嘴里说出来,不免觉得有些别扭,她顿了顿,又说,“后宫总不乏攀高踩低之人,儿臣在东宫怕顾及不到娘娘这里,便想着她能照拂着娘娘……”
宁妃面色仍平平淡淡,反问她:“那么多年都过去了,你觉得我现在需要照拂?”
她怔了怔。
“太子明明清楚本宫的身份。是,我是不求圣宠,我同林氏两个人能安安静静待在永宁宫,没有子嗣,也不同任何人争。
“可我是你父皇的妃子,明嫔也是你父皇的妃子,你要一个正宠冠六宫春风得意的明嫔来照拂一个人老珠黄的我?
“你是觉得我能有多大度多贤惠才能和她和睦相处?
“还是你觉得林氏死了,可怜我一个人孤孤单单,就能叫一个细作天天来永宁宫看我的笑话?”
话至最后,她眼角殷红,语气中含了分明的凄厉。晏朝从未见过这般失态的她,听她字句冰冷,两脚似钉在原地,呼吸一滞,浑身愣住。
她一时无暇去思索宁妃为何反应这样大,只是如此尖锐的话锋,同以前的她大相径庭。
“娘娘,我并没有这个意思……”
她不知究竟是自己做错了,还是当真被误会。只是那一瞬间,心底忽的有某个地方塌陷下去,琐碎零散的情绪无措地拼凑出支吾几个字。
宁妃极少发怒,平素性子又温和。这样一腔话吐出来,多日里的压抑却并不觉得畅快,她浑身轻颤着,也不理她的辩解。
正欲开口,见晏朝掀袍要跪,她往旁边一避,别过头去:“太子身份尊贵,我如何敢受你的礼。”
“娘娘抚育晏朝近十年,纵非母子也胜似母子。如今儿臣尚不知前因后果,您便也要先用这样的话来伤母子情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