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南北各地入京的女子经过严格甄选,最终留下入宫暂居元晖殿的,只剩下四十名淑女。
皇帝将入宫后各项事宜皆交予宁妃安排,然而在此之前采选从民间至京城,兰怀恩一直执掌大权,宁妃接手后也仅是过目点个头而已。
自李婕妤禁足后,宁妃举荐了几位平素无宠的低等嫔妃,旧瓶装新酒,竟也能博得皇帝欢颜。她自己对圣宠一直冷淡,此举倒是令她在后宫的威望提高不少。
而这几日宁妃却一改常态,时不时就往乾清宫跑。皇帝也知她是为太子选妃一事,时见时不见,后来实在被缠得心烦,便直截了当问她:“……你是替她相看了谁?”
宁妃接过宫人奉上的参汤,手上动作顿了顿,才捧到皇帝身边去,摇首回答:“妾虽为太子养母,但抚养她多年,到底有母子情分在。听闻陛下已有太子妃人选,总归是她身边的人,妾想先过过眼。”
皇帝目光从参汤上移开,挑眉看她一眼。之前各种拐弯抹角探口风,听说一直在问御前的太监,偏偏不肯来问他。
他没回宁妃的问题,偏头将参汤往旁边一推,又示意她走近前去。
侍候的宫人皆已悄无声息地退下,殿中弥漫着的,是曾令她夜不能寐的龙涎香。时浓时淡,奇香靡靡。
她早已芳华不再。然而即便再无年轻时的明艳娇嫩,那张出尘的面容经恬淡岁月的浸染,仍温柔得像暮色里一枝枯朽但绵软剔透的栀子。佳丽三千的后宫里,她从来都不显眼。
皇帝看着她,有些出神。半晌忽然道:“你还是怕朕,跟当初入宫时一样。”
宁妃任由他拉着自己的手腕,温温顺顺地坐到他身边去,不发一语,暗自屏息,尽量不去嗅他身上的味道。
皇帝莫名一叹,抬手去扶她发间的玉簪,温和道:“江宁的杜氏,算是大家闺秀,朕暗中叫人将他们八字合过了,不会有什么问题。太子一直抗拒成婚,朕这次会直接下旨,容不得她再多言。”
宁妃心下一跳,强自镇定,才开口已被皇帝打断:“你是她的养母,想必也是不愿看到她孤寂一人的。”
皇帝按着她的肩,她掌中已是细汗频出,只得咬唇应了声“是”。
“朕这主意可只告诉了你一人,你若为她好,就先别漏了消息,”皇帝笑意涔涔,语气温和,目光在她身上流连片刻,又道,“后宫就数你绣工最好,再给朕绣个香囊罢。坤宁宫的牡丹开得正好,你去摘一些放进去。”
她怔住。坤宁宫一直为正宫所居,自温惠皇后崩逝,除却洒扫的宫人外,再无旁人出入。几年前曾有一宠妃闯进去,被皇帝直接打入冷宫,之后便当真成了宫中禁地了。
她隐约猜到皇帝的意思,却又不能出言询问,震惊之余只剩心慌。
兰怀恩回了值房,往东坡椅上一靠,伸手接过小火者呈上的花名册,边看边随意问:“永宁宫娘娘那里可送过一份了?”
小火者恭声答了句是,又道:“督公,宁妃娘娘今下午去了趟元晖殿,见了诸位淑女。”
兰怀恩抬头,有些意外,略一思忖又问:“……娘娘可曾特意关注过哪位?”
小火者只低头:“并没有。娘娘赐了众人宫花和点心,按例关照几句便离开了。”
兰怀恩蹙眉,眸色深沉。他低头又翻看几眼,逐字看过去,四十人除却相貌品行外连家世背景都是他仔细琢磨过的,但至今皇帝那里是半点动静都没有。联想到宁妃最近的反常,他敏锐地感觉到一定是有事要发生了。
他索性叫人将程泰喊来。程泰一直暗中盯着,听闻后即刻赶来,只说:“采选是没有问题的,督公若是真要追究的话……众女间有一人不同。”
“你说。”兰怀恩压下心底的莫名焦躁,半躺着闭目养神。
“平凉献女贺清熙,会马术,善舞剑,听闻还曾跟其兄习过武。”
“哦?有点意思。”兰怀恩有些惊奇,蓦然睁眼起身,随手扯过册子又翻了翻,上面除却写明家世外,再无其他。
程泰仍是一头雾水,沉思半晌试探猜测:“那督公……宁妃娘娘盯上贺清熙,该不会是有意选她为太子妃吧……”
话音未落,已遭督公当头一个爆栗,程泰忍不住“嘶”了一声,连连后退,不假思索先认错:“属、属下知错……”
“闭嘴!”兰怀恩只能咬牙斥这一句。他自己心知肚明,此事宁妃只能想方设法阻止,断断不会替晏朝收人。
“我自己去探探口风,”他斟酌出这么一句,默了默又道,“你暗中找人盯着贺清熙,有什么动静及时回我。”
晏朝借着送晏斐回宫的名义,亲自前往昭阳殿见了一回孙氏。西宫大多住的是先帝时的老娘娘,是以相较于宫中其他宫殿要清净得多。
孙氏当年挪宫一事还曾在朝堂议论过几日,最终修缮出一座昭阳殿。皇帝其实更看重小皇孙,“昭阳”二字亦是为他所题。
晏朝绕过影壁,看到孙氏立在廊下,身着浅紫色对襟直领褙子,上缀了素色折枝花卉。她正执团扇逗弄笼中的鹦鹉,一抬袖,举手投足间颇显淡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