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宝微微抬头,看着那双眼睛,心头凝起的酸涩自厌似被温暖泉水冲走,僵硬背脊渐渐松了下来。
一道瘦小身板从一旁掠过,奔到前头给了苏安一锅贴,怒骂,“臭小子,光顾自己一个人在这儿哭,还有甜宝呢!你倒是带她过来一块哭啊!什么脑子!”
亲人重逢的酸楚氛围滞了滞,莫名就变了味。
苏安嘴角抽动两下,随后自己给自己脑袋也盖了个锅贴,立刻把妹妹拉了过来,“外公外婆,这是甜宝,我妹妹!大名苏九霓,你们还没见过她呢。甜宝,喊人。”
甜宝启唇,嗓音清亮柔和,“外公,外婆。”
当年家中被流放,外家人来送行的是大舅二舅,外公外婆因身体不好没来。
今日是她第一次见两位老人家,但是从他们身上她能找到娘亲的影子,所以即便第一次见,也觉亲切。
两位老人视线立刻汇聚过来落在她脸上。
随后开启了又一轮啕哭。
……
坐进堂屋里已是一刻后。
堂屋里不比外头干净多少,地面泡过水后一脚下去就是一个泥印子。
刘家老夫妻给孩子们及客人请坐的时候脸色皆是讪讪的,拘谨不安,怕被嫌弃。
他们家能拿出来给人坐的凳子都是从水里捞出来的,泡水又阴干后,凳子缝隙里还有糊着没刷掉的干泥巴。
他们自己坐不觉有啥,拿来出给外孙外孙女坐,就觉得埋汰。
好在随同来的三位客人竟也大大咧咧,自己从墙边拉了凳子过来就坐,丝毫没有嫌弃。
刘老婆子屋里外团团转,想给孩子及客人们拿点吃的喝的,最后发现能拿得出手的竟然只有一壶凉白水。
“外婆,不忙,先坐下我们说说话,我跟甜宝听到禹州发大水后担心你们的情况,一路奔了过来,幸亏看到你们安好。”苏安把老婆子拉着坐在自己身边,环顾了一圈,“怎么没看见大舅二舅?他们……可也都安好?”
刘老汉忙点头,孩子能记着外家人,教人欣慰哩,“他们都好,家里人都没事儿,这会子你大舅二舅他们都去镇上领救济粮去了,得到下晌才能回来。”
顿了下,老汉眼角又溢出水光,“自打你们去了流放地,我们心里一直记挂着你们,三年前皇上大赦天下,当时家里可激动,等着盼着以为你们会回来,结果等了半年也没个音信……
后来实在遭不住,担心你们在那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你大舅二舅揣上打短工攒的钱,家里又卖了点粮添上做盘缠,跟大香弟弟一道,三人奔去了雍州边城,去找你们去。”
闻言,苏安跟甜宝心头皆讶,“去边城找我们了?”
他们根本不知道。
苏老婆子苦笑,“去了,人到了边城,哪成想压根进不了你们流放的地方,守城门的卫兵说流放地戒严,不许生人随意出入。你们仨舅舅在那里磨了两天,最后没得法,只能作罢回家来。”
老妇人没说,穷苦人家经年累月攒下的银钱并不多,刘家大舅二舅跟何家小舅子,三个大老爷们为了省盘缠一路省吃俭用,硬生生靠两条腿走去的边城,磨破的草鞋都能兜一背篓。
到边城的时候盘缠已经剩不多了,后来三个人怎么回来的,路上又吃了多少苦都没给家里人说,只是一来一回近半年时间,乍见的时候,仨都瘦得脱了相。
家里人险些没能认出来。
那是他们两家外家人唯一一次去雍州,之后便没再去过。
去不起了。
穷人面对现实,只能弯腰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