料峭春寒时节,昭阳殿的内殿也有一间椒房,此间着实更暖和,只是有点凌乱。秦亮放松地躺在这里,伸手便摸到了一条盖膝的貂皮毛毯。精挑细算的皮毛既滑又软,舒服的外层下面、底部又有硬的支撑物,不过手指隔着柔软的毛皮、倒觉得很有韧性,触觉竟有点叫人上头。不过这毕竟是件死物而已。
没一会,秦亮身边的令君便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大概正是秦亮手上的小动作搅醒了她,大白天她本来就睡得不沉。
令君轻轻翻了个身、也伸出了手,不过是抚摸秦亮上面的脸颊。秦亮胸膛上还有条白生生的手臂、挡住了令君的胳膊,她便轻轻往下挪了一下,然后继续看着他的脸、拇指拨着他嘴上的山羊胡,清秀的单眼皮眼睛里、顿时露出了些许调皮的笑意。
椒房里早已安静下来,帐帷中几乎没有一点声音,只能听到一旁的费氏均匀的呼吸声。令君秦亮相互有些放松的小动作,脸挨着脸相互看着,一时间都没有吭声。
令君渐渐清醒过来,竟感觉中午的喧嚣、仿佛才刚刚过去。先前大家在昭阳殿里、有过一场接风宴,除了皇帝后妃,郭太后等人也在,当时还叫来了清商署的舞姬乐工助兴,甚是热闹。玄姬和吴心怀上了,在宴会上也没让她们饮酒。
实际上宴会的席间都不算外人,不过毕竟人多、还有孩子和舞姬宫女在;令君也控制好了重逢的惊喜情绪,大抵保持着端庄的神态举止、说话用词语气得当。
等到宴会结束,令君仍然没来得及与秦亮互诉衷肠。接着他就把令君与费氏带到了这间椒房,哪里还有倾述的闲暇?床帐上下到处扔着的衣物,此时都没来得及收拾。令君自然也顾不得、席间那种端庄从容的言语,发出了平时难以想象的声音。幸好这间椒房除了屋顶、便没有窗户,她沉闷的喊声应该不容易被外面听到。现在终于空闲下来,但令君的情绪,已在剧煭起伏的感受之后、变得放松平静,似乎也不想急着说什么话了。
过了一会,令君还是开口说了话。不过她的声音已然恢复正常、变得清丽舒缓,声音也不大:“君写的那些信,是怎么想出来的阿?”
“心里怎么想,便怎么写。”秦亮毫不犹豫道,“而且古人也写过,无非没我直白。”
令君微笑着随口道:“哪有?”
秦亮想了一下:“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令君轻声道:“比较陛下的书信,还是不太一样。君在战阵上、宴席间,即便在召见二叔父的时候,都在想着妾……”
秦亮沉吟道:“确实不够含蓄有深度,不过毕竟只是家书。”
令君习惯地用手指遮了一下微微上翘的朱唇,“嗤”地笑了一声:“好像与吞并东吴一统天下、丰功伟绩留名万世相比,妾也更重要一般?无论遇到艰难、还是忧虑,都能靠想念着妾化解,妾不是变成了治百病的良药吗?”
秦亮认真道:“我所为之事,一大原因便是为了稳定皇位。”
令君以为他要说正经事了,遂道:“然后呢?”
秦亮用理所当然的语气道:“然后就好安心与卿等厮守。”
令君再次没忍住笑出了一声,明亮的目光在他俊朗的脸上流动。
秦亮又沉声道:“我常常想起宜寿里宅邸、那间古朴的卧房,幽暗安静的凌晨时分,橙黄暖色的灯光,有令君和玄姬陪着,就算没什么事、不用说什么话,却总觉得很高兴。不过那里与此间相比,还是多了一些对未来的担忧。”
令君循着他的声音,脑海里已经浮现出了那间屋子里的光景,不仅有熟悉的陈设、光线,她几乎还记得那种淡淡的气味。
她忽然回过神来,脱口问道:“天黑了?”
“还没有,看上面。”秦亮示意帐幔上方的房梁位置,有一处小小的窗、还是亮的。不过椒房里的采光确实不好,蓦然间容易叫人分不清白天黑夜。
令君再次慵懒地躺下,接着把玉白的纤手放在他的胸膛上,另一只手撑着头,笑道:“尽说好听的,东吴那些美人不得让君哄得团团转。”
当面说话与书信是不一样,至少不会那么客气。
秦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底气不足的神色,估计被令君说中了。他却解释道:“大多都是畏惧权势武力、或是为了求情,只有朱公主不太一样,我还没许诺什么,正要带回来让令君看看。”
令君轻叹道:“君都是皇帝了,还真当回事?”
秦亮笑了笑,片刻后他又道:“我本来就不是个花言巧语之人,以前从小到大都在读死书……便是学东西,以前还担心与卿等相处,嫌我太闷。”
令君轻轻摇头,看着秦亮的眼睛、说道:“妾大概也是如此,从小阿父阿母很严,站坐要端正、说话更不能乱说,有阵子不过是喜欢抄佛经,阿父便很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