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显之躺在辇上,脸色依旧苍白,甚是虚弱,卫士们高声喊着,“速速让开,丞相进宫面圣”。
卫士们高高的举着牙牌,守卫皇宫的禁卫皆单膝跪地垂首,面容肃穆,毫不顾忌地上还没有干的水迹。
正在皇宫中礼佛的萧衍听闻洛显之竟然进了宫,连忙脱去袈裟,将正装穿在身上,匆匆往殿外而去,他刚刚跨过门槛,就见到一行人正抬着洛显之而至。
这一幕让萧衍如遭雷击,他仿佛见到了几十年前,他的至交好友洛有之也是这么被人抬着,来见自己,那是自己和洛有之见的最后一面。
如今就仿佛是一个轮回,洛有之的儿子,自己另外一个最为信任的子侄辈大臣,洛显之,同样被人抬着进了宫。
这会是两人的最后一次见面吗?
萧衍不愿意相信!
他颤抖着走上前去,突然感觉一阵凉风吹过,连忙招呼道:“外间风大,快将灵秀抬进殿中。”
他的焦急不似作假,洛显之眼中闪过一丝暖意,这数十年来,起码皇帝对他是真的很够意思,君臣相宜,在如今这个时代,可谓是难得,尤其是和乱杀的北朝比起来,简直是幻想中一般。
洛显之被抬进殿中后,萧衍连忙让人去接水添茶,他则跪坐在洛显之身边,切声问道:“灵秀,你生病了,不在家中养病,刚刚下过雨,外间又凉还有风,若是遭受了风寒,你的身子如何能受得了?
朕得到了一支千年人参,据说是商人从辽东挖出来的,稍后你将它带回去,好好补补身子,朕希望你能够快些好起来。”
“陛下。”
洛显之轻声笑着。
“哎。”
萧衍应道。
望着萧衍,洛显之愈发有些难过了,陛下啊陛下,你为什么就不能在我前面离开呢?
他想着,而后轻声说道:“陛下,微臣以后就不能再为您尽忠了,希望陛下不要怪罪微臣。
臣有一些话,想着现在再不说,以后或许就没有机会了,于是进了宫。”
萧衍脸上满是悲痛之色,压抑着悲色道:“灵秀你说,朕都听着。”
洛显之抓住萧衍的手道:“陛下,臣唯一所放心不下的就是大梁。
经过这数十年的治理,国家的府库中有足够的钱粮,就算是打仗也不怕,但臣所担心的不是这些。
臣这一生杀戮流放最甚的是士族、佛门和巫蛊三案,士族现在已经基本上只剩下高贵门第。
但后两案的余毒直到现在还没有彻底肃清。
宗教耗费甚广,修建寺庙不吝于大兴土木建造宫殿,无论是秦朝的阿旁宫,还是先汉的长生宫,最后的结局,不用臣去多说。
这些年陛下礼佛,给了佛教徒很多特权,臣想要劝谏,但都被陛下挡回去,临死时,臣还想要劝谏一次,一定要让他们纳税和种地。
太子案后,陛下让宗王出镇,为此臣还和陛下争论过,如果陛下真的想要让大梁安定的话,只给他们富贵即可,不要让他们掌握权力。
在如今的天下弥漫着一股杀戮的味道,北朝的种种祸乱之举,已经渐渐风靡到南朝,世人为了权力已经开始不择手段。
陛下知道臣一向谨慎,这种疏不间亲的话本来不该由臣说出来,但臣实在是担心您,臣担心您到了晚年的时候,却见识到人间惨剧。
若是臣的儿子有臣一半的能力,臣也会将他举荐给您,为您扛起这些重担,但他们实在是无能,没有治理国家的才能。
臣不得不亲自对您说这些了。
陛下,不要去考验人性,您既然有能力,就要尽自己的努力,去让子孙和平共处,这是臣所最后能说的。
只要这两个问题解决掉,就任由北朝来进攻吧,淮河天险和襄阳铁壁,将会让他们碰个头破血流。”
洛显之的语气是如此的诚恳,萧衍也不禁热泪盈眶,正如洛显之所说的,他本来没有必要说这些,但最后还是凭借着一腔赤诚之心,想着报答萧衍的信重,于是将这些话和盘托出。
萧衍终于听进去了一次,感慨着说道:“灵秀,朕一定按照伱说的去做。”
洛显之被抬着离开殿中,萧衍站在殿前,望着那渐行渐远的身影,不详的预感笼罩着他,他有些无力的倚靠着门槛坐下,呆呆的坐着。
在宫中缓缓走着,宫娥和宦官皆单膝跪在墙边,洛显之缓缓闭上了眼,脸上却没有丝毫的喜悦,他来到这里,只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