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血族而言,杀害人类难道不是件轻而易举且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究竟是什么迫使着一位血族元老,使她能够心甘情愿地惨死在教廷手底下呢?
铭刻于心底的忠诚与驯服使他无法违背领主的任何指令,但那一刻,年轻的血族却如遭雷殛,整个人都被那种迷茫与怨怒交织的情绪而击溃了。
他站在二楼里,眼睁睁地听着人类的枢机主教走到邢台前,以一板一眼的口吻逐条诵读着领主的罪责,数十名骑士在这过程中有序地将邢台层层围起,而四周民众的议论声却越来越大,透出种难言的热闹与兴味。
“主有恩惠、慈爱,我以主恩宽恕你的罪名,并施与焰火与烈日,将你沐于我主的荣光之下,愿你灵永远颂主——”
主教的宣言被一声马嘶骤然打断。
纯黑的战马一路冲入人群中央,前蹄高抬,发出凄厉高亢的嘶鸣,一名身披斗篷的东方女人顺势自马背一跃而下,以银质弯刀横于身前。
现场的气氛莫名地紧绷起来,教徒们的讨论都渐渐平息了下去,一时只能听见远处海浪翻滚时时断时续的波涛声。
跪在台上的梅兰萨瞳孔紧缩,她将视线牢牢地凝在虞歌身上,那目光是如此的专注执着,几乎可透血肉之躯。
绷在她心口的一口气悄然散去,那一瞬间,她全然想不起自己此刻的境遇,而只能体会到那种意料之外的雀跃与狂喜。
就像是溺水之人终于有幸攀附上了水面上的唯一一根浮木。
虞歌竟然来了……
虞歌还想见我……
哪怕她是来看我死的,哪怕她只是想寻个痛快。
至少这孩子还没有彻底放弃我,在我漫长生命的终点,她还愿意最后再……
再看我一眼。
……
众目睽睽之下,虞歌陡然抬手,掀掉了自己身上的斗篷。
——由人类转化而成的血族新生儿拥有在血族中最为脆弱的体质,严格而言,他们根本无法直面强光。
在大地上普照的炎炎烈日仿佛化作了万千细密锋利的兵刃,竟在这女人雪白透亮的皮肤上划出无数道翻飞露肉的血口。
她掀起燕尾般的眼睫,寡淡素白的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仿佛那切肤的疼痛并未落在她身上似的。
“主教,您错了。”
她的声调抬得太高,以至于那尾音都在嘶哑的颤抖着。
“我是血族成员,也是领主唯一的伴侣。”她道,“您所说的那些罪责,通通都是我一人犯下的。”
围观的教徒们面面相觑。
……这也是个自投罗网的血族吗?
血族也讲究伴侣那一套吗
她说的话可信吗?
教堂前的死寂如同紧绷的弓弦,沉默而一触即发。
当值的卡桑德拉红着眼眶,推开了前排的同僚,冲到人群的中央,一把扯掉了自己的头盔。
她早在梅兰萨前来伏诛的那一日,便确认了虞歌的身份,但…每当她想起虞歌,都只能回忆起在前不久的月色之下,为她扶稳剑柄的,那只冰凉而亲和的手。
虞只是错爱了她的主人。
小骑士这样安慰自己。
她一定不是自愿杀人,也绝非自愿成为血族。
上帝会宽恕虞的。
……
然而当下,她望着虞歌身上遍布的狭长伤口,一时间竟完全无从下手,那种焦急而惶恐的心情令她将心中所想低吼着脱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