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这个字眼从那小巧的嘴唇中间,通过声音的介质传递出来,轻轻地落在卡列宁的耳膜上时,就变得像是打鼓一般,发出了雷鸣般的响动,以至于有那么几秒钟的时间,卡列宁那聪明的大脑什么都没想到。
但卡列宁毕竟是卡列宁,在短暂的失神后,他又瞬间恢复了冷静。
在问题上叠加问题不是好的询问方式,却可以恰到好处的让自己处于一种可控制的地位,如果说你真的无法巧妙地回答之前那个问题的时候,那么,这一做法倒是极其可行的。
卡列宁知道对方并未发觉这一点,但从奥勃朗斯基小姐怀着雀跃的心情满不在乎的解释下,他自己倒也像是有点被说服了。
他倾听着这位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小姐谈论着,侃侃而谈的说着他们适合结婚的原因,甚至不介意写下来,留下永远的证据。
瞧见那些娟秀的字迹后,在新奇之后,卡列宁的内心就有了决定。
他看着那位小姐满怀期待的眼神,还有因为紧张而不自觉绞着的手指,那曾经困惑他很久的问题,就像是突然在烦乱的缠绕线团中找到了一个口子,于是,一向认为政治上应该把行动力放在规则之前的卡列宁,就头一次把这种敏锐的直觉加进了自己的情感中。
“我将同意您的提议。”
同意结婚不是一个结束,也不能让人松一口气。
在回去之后,更多的烦扰像是突然从消散的迷雾中显露出来了一样。
在外人看来,卡列宁是没什么变化的。
他站起来的时候,像往常一样会抚平自己的衣服下摆。走动的时候步履沉稳,面容沉静。
他处理过公务的动作依旧是一丝不苟的,批阅公文的速度也没有下降。
接见访客,查看账目。
一切都像是有什么不同,除了,傍晚时分,被摁灭在细螺纹烟灰缸中的烟蒂。
“这可不像我。”卡列宁坐在书房椅子中想道,他双手交叠,眼神专注,大脑里思绪飞舞。
像是在最后挣扎着一样,卡列宁甚至突然从椅子上起身,但就在他要抬脚或者重新坐下的时候,他又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了坐下。
“我必须得想点什么来说服自己镇定。”卡列宁静静地想着,这些想法几乎是不需要思考的,这么多年来已经成为了他宽慰自己的本能反应。
他巡视着自己的书房,目光从满架子的书籍上掠过,然后检视他的桌面,最后,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卡列宁禁不住也想埋怨自己的思维迟钝。
他拿出了那张纸,并且久久地凝视着它。
很久之后,卡列宁轻轻地吐气。
他的手指细致地去抚平那张纸,就像是对待什么有生命的物体一样。
随着纸张变得越发平滑整齐后,卡列宁的思绪也像是被熨烫了一般,变得妥帖和安稳。
对于他选择的这场婚姻,这位从不盲目乐观的先生也禁不住有那么点憧憬起来。
爱情
这场婚姻的开始从不是因为爱情。
卡列宁自然是倾慕于妻子的容貌,但更多的却是由于那些心境、笑容还有体贴等等。
太多太多的细节组成了爱情的样子,以至于在卡列宁发觉之前,就已经让这些情感隐藏在了他生活的点点滴滴中。
三十二岁之前的卡列宁,生活中从没有考虑过爱情这种东西。
他曾经考虑过婚姻,但由于不对的时机,不对的人,所以他未曾在那个时候拥有。
而现在,在他为自己寻找了一门婚姻之后,他本来以为事情已经结束之后,却发现,结婚,从来都不是一种结束,不过是另一种开始。
于多数人而言,婚姻是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琐碎,由爱情结合或者利益结合的婚姻,总归会逐渐在岁月中被磨碎了某些棱角和激情,而在卡列宁看来,这场婚姻于他而言,却是收获良多。
女人们向往爱情,但但凡不太愚蠢的女人们早就明白了婚姻的真实性。所以他们妥协,由着利益,把他们带往另一个男人。
有的人妥协习惯了,于是就成为了那些平凡又贫乏的妇女,有些人在婚姻中学会待自己更好,于是她们就成为了游走在圈子里的那些女人。
卡列宁的研究课程中,女人从不在内。
而在他结婚之后,这个列表就像是突然得到了某种使命一样,不顾卡列宁的理性劝阻,傲然地占据了第一的位置。多数的时候,像是一个昂着小脑袋的东西,骄傲地发出“看我、看我”的喊叫声。
卡列宁抿着嘴,也冷过脸,但只要一触及到妻子的眼神,那些冷淡和骄矜就全都化成了泡泡。
婚姻不该是这样的。
太幸福、太虚幻了,好像每一天都有着某种奇迹一样。
卡列宁望着被侵占的书房,望着这房子里逐渐有了另一个人的生活轨迹,望着他自己的思绪,有些时候甚至不受控制地开始想念另一个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