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含章仰头靠着墙壁,盯着头顶刺眼的白炽灯,他心想,等淳乐水等下过来,他一定要问一下他的身体情况。
在他们走远后,淳乐水忍着晕眩进到卫生间,抖着手锁上隔间门后再也忍不住,将不久前硬塞进去的食物全都吐了出来,吐到后面嘴里全是铁锈味。
大概半个多小时后,他才重新回到抢救室外。
听到脚步声的瞬间,宋含章就转头看过去。
淳乐水的小半张脸都藏在毛衣衣领里,只露出一双微微有些泛红并且湿漉漉的眼睛,上下睫毛一簇一簇的,看着像是哭过。
宋含章盯着他看了很久才开口,嗓子像是被人拿刀劈过,哑的:“你刚才干什么去了?”
消失这么久,而且还被宋含章看到自己发病,淳乐水确实找不到借口:“去吐了。”
他看了眼徐姨,抬手扫向宋含章:“你别告诉徐姨和许叔,我因为舞剧的事情压力太大,有些贫血,刚才没忍住把吃的那几口都吐了。”
宋含章企图从他心里听到点什么,但什么也没有。
“只是贫血?”他问。
淳乐水点头:“嗯。”
【只是贫血。】
要想骗过所有人,首先就得骗过自己,这套完美无缺的理由淳乐水已经在心里预演了无数遍,他自己都快信了。
短暂的对话到此结束,没有人再开口,所有人的视线都停在了手术室紧闭的大门上。
不到一个小时,手术灯熄灭,大家不由自主都站了起来,屏息凝神地等待着宋时清的病床从里面出来。
而当大门缓缓打开,出现在众人视野中的,只有尚未脱下手术服且满身血污的陈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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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宋时清因为突如其来的并发症被送进急救室进行抢救,到送进重症病房监护,再到因心跳骤停再次急救,全程不超过二十个小时。
在这个过程中宋含章只在两次从急救室到icu的路上见过宋时清的面。
并且老爷子还是全程昏迷的情况下,没有睁开眼睛看一看宋含章,没有伸手摸摸他,也没有叫上一声宋含章的名字,或者骂他一句臭小子。
仿佛重要的人离开时,连老天都会替你感到悲伤,老爷子下葬头一晚下了一夜的雨,到了第二天都没有停。
春雨淅沥,空气中水雾弥漫,原本回暖的天气也落了下去,比真正的冬天还要冷。
淳乐水同样一夜没睡,他站在窗边看了一夜的雨,也看宋含章在院子里给外公那些花松了一夜的土。
他以前从不做这些,至少淳乐水没有看到过。
所有人都以为宋含章才是那个最先崩溃的人,毕竟从急救开始他就一直处于一个无限紧绷的状态,但他除了在那时候显得慌张且恐惧外,在外公真的离开后,却一反常态地冷静。
把差点哭晕的徐姨从地上扶起来,让许叔送回家的是他。
处理宋时清遗体的也是他。
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帮宋时清擦洗的身体,又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情给他换上了一套干净整洁的衣服,再送进了殡仪馆,最后又是用什么心情将装有宋时清骨灰的坛子抱回来的。
淳乐水只记得他冷静且猩红的双眼,但宋含章全程都没有掉一滴眼泪。
大概人在痛到一定程度后,身体就会开启自我保护的机制,也就不会痛了。
因为再也不会有人将他从地上抱起来,也不会有人在他失眠梦魇的时候轻抚他,也不会有人替他擦掉脸上的眼泪,更不会有人对他说我永远在你身后。
宋含章浑身都湿透了,他却好像毫无察觉,收起带泥的小钉耙后抬头往楼上看了眼。
他知道淳乐水一直站在窗边,如同淳乐水知道他一夜没睡。
外公去世到现在几天时间,他们一直没有说上话,宋含章忙着处理后事,淳乐水在陷入了一天宋时清离世的错愕后,迅速地调整好心情,重新回到剧场。
他当然也很难过,但是他现在没有时间放纵自己去伤心。
淳乐水换上黑衣黑裤,拉开门,和同样一身黑的宋含章四目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