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的头深深垂下,向下的视线中他看到司礼监掌印曳撒下裳上层层叠叠的金丝绣成的云纹,再往上,便是片片蟒纹鳞甲了。太医说:“臣愿以性命担保。”
医者仁心,况且他愿意以性命担保。想来这种阴私之事,不能大张旗鼓地叫人知晓,太医院的太医,并不是个个都不可信。有太医这样一句话,扶欢心中的重压减轻了一些,她转过头,看向自请太医后就一直沉默不语的李嬷嬷。
“还望嬷嬷尽心照料母后,明日我还会过来向母后请安。”
最后请安那两个字,扶欢落下了重音,像是要深深烙在李嬷嬷脑海中一般。
李嬷嬷垂着眼,她现在是无波无澜的模样,扶欢说的这一番暗含敲打的话语,也激不起半点波澜。她只是蹲下身,道:“奴婢自当尽心。”
扶欢走出慈宁宫时,那高高的台阶一层一层堆砌而下,殿上的和玺彩画映着日光,色彩愈发鲜艳起来。她仿佛被这浓烈的颜色刺到了,恍惚地一脚踩空台阶,整个人几乎要摔倒在台阶上。
还好有慕卿。
扶欢被慕卿抱在怀里,他怀里的沉水香铺天盖地,丝丝缕缕地将她包裹住。扶欢几乎想就此溺在他怀中,再也不想起来。
“殿下。”慕卿轻声唤她,一手轻轻地拍她的背,安抚一样,“臣接住您了,现在没事了。”
“殿下不必害怕了。”
扶欢从慕卿的臂膀往外看去,一层一层台阶绵延而下,若是她刚刚那一脚踩空滚落下去,恐怕要血溅当场了。此时的后怕才后知后觉地泛起。
“谢谢,慕卿。”扶欢吸了一口气,从慕卿怀里站起。
这般晴朗的日光下,所有东西都无所遁形,包括扶欢面上的惨白,连一丝血色也无。仿佛刚刚在慈宁宫里犯病的不是太后,而是她。但慕卿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道了一句殿下当心。
扶欢惨淡地点点头,往轿舆上去了。步伐比之刚刚好歹稳定了一些。
毓秀宫仍是平静的,只要扶欢一直装作不知道,这里永远可以算作世外桃源。从轿舆上下来后,扶欢的脸色没有半点改善,仍是惨白的,便是在烛火下,也沾染不上半点温暖的色泽。
在毓秀宫里,慕卿终于问了出来,当时太后对扶欢说了什么,或者是,让扶欢知道了什么。
她惶惶地看向慕卿,她一直都知道,慕卿的眉眼是极漂亮的,从眼睑到眼尾的弧度,都是流丽舒畅。这双漂亮的丹凤眼,盛的不是他惯常看人的冷冽冰雪,而是盏盏明火,融融春水。她仿佛可以全然信任。
“慕卿。”扶欢呢喃着出声,在无人时,她的两只手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抱着他的脖颈,她也能埋在他的怀里,将她的情绪肆意倾泻出来。
“我好害怕。”她这样一遍一遍重复她心中的害怕。
自从太后在床沿上写下那一个皇字时,这种害怕就如跗骨之俎,不依不饶地纠缠上来。她想过许多人可能会害太后,但从未想过,伤害太后的竟然会是皇帝。这简直荒唐得不可思议。
她想不通,又觉得荒谬可怖。
皇帝将太后害成了这个模样,那么,倘若皇帝知晓她知道了这个秘密,会不会也让她成为这个模样。他对太后都能下得去手,更何况她这个异母妹妹。
即便皇帝一直不知道,那如果往后,她做了什么让皇帝不喜的事,亦或是触害到皇帝的利益,她是不是也终有一日口不能言,手不得动,成为一个中风之人。
扶欢控制不住自己的想象,惶恐的情绪几乎要将她淹没。
虽然这样的事,是属于皇家阴私,不能予外人知晓,可她再不说出来,自己要先崩溃了。
“我、我知道,是谁害了母后。”她贴在慕卿的耳边,唇瓣几乎是摩挲着慕卿耳侧的肌肤,“是皇兄。”
她带了哭腔,一字一字地同慕卿说:“是皇兄害了母后。”
扶欢能感觉到,在她背上的那只手滞了一滞。
“殿下?”慕卿的声音带了一丝不确定,他犹疑地,轻声地重复了一遍,“是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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