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舫依旧不远不近地缀在他们身后,只不过撑船的内侍被换下去了,换上来一个着墨蓝衣衫绣金线的太监,他笑盈盈地上来,利落地向扶欢行礼后,就坐到了原先撑船太监的位置。
端看他的服饰,就可以知晓他的身份不低,绝不是可以呼来喝去的小太监。
舟中的空间本就狭窄,原先在扶欢身后的采莲女更是缩到角落里,她只是在慕卿上来时偷偷打量了一眼这个生得过分俊秀的男子,他的俊秀太过了,乃至于到了一种锋利的漂亮。
但只是一眼,采莲女就立刻惴惴地低头。
面白无须,唇上有脂,他是个阉人。
即便上京远隔万里,京城中大宦官的名称她也有所听闻,乡野之中,甚至可止小儿夜啼。
慕卿扫了一眼几乎要将自己缩到最小的采莲女,若不是一时半会找不到可替代的人,他也要将她换下去。他不喜欢不在自己掌控中的感觉,这让他觉得心中仿佛有一只恶兽在左突右撞,要撕咬见血才能平复戾气。
船桨在那个太监手中,这叶小舟就变得灵活起来,几息之间就掉过头,往接天莲叶处划去。而慕卿乘来的小舟并没有往岸边去,仍是跟在了身后。
一路上似乎安静过头了,只有风吹涟漪,船桨过水的声音。
“慕卿。”扶欢知道慕卿生气了,她拽了拽慕卿的衣袖,将头探过去,轻声说,“你生气了吗?”
那牵在衣袖上的重量很轻,轻得仿若鸿羽落袖,一吹就散了。
慕卿道:“臣没有生气,臣只是怪自己。”
扶欢问:“怪自己?”
他点头,道:“怪自己手段百般,还是未能将公主看住。”
扶欢不自觉地将目光往那艘画舫看去,华彩满目,宫灯四缀,那原来是慕卿为她备的。
她笑了笑,眉间盛落一段日光:“你别怪自己。”
扶欢说:“现在掌印大人亲自来看住我了。”
慕卿垂眸,她的手还拽着琵琶袖,朱红上落下一簇白雪,那只恶兽暂时安稳下来。他轻缓道:“早该如此了。”
靠近莲叶处,小舟的速度就渐渐慢下来。
扶欢想起此行的目的,便转头去问采莲女如何采莲。采莲女着一身寻常的麻衣,颜色较暗,想是为了方便采莲。她终于不再尽力缩着自己,拿起工具站起来。
“殿下。”在舟上她行了个不算规范的礼,采莲女眼睛只盯着舟上木板的纹理,不敢抬头看,至于扶欢身边的那个权宦,她更是连余光都不敢瞥过去,“殿下,民女嘴拙,说不清楚,您还是看我采莲更清楚一些。”
扶欢笑着应好,她坐在采莲女身边,看见采莲女拿一样尖端带钩的物件,在莲叶下一勾一挑,一株莲蓬就被采莲女拿在手心。扶欢看不分明,她将白纱撩起,靠得更近了,让采莲女再试一次。
小舟在层层莲叶间,行得更加缓慢。采莲女又是一般的动作,轻巧地将一株碧绿的莲蓬拿在手心。
“好快。”扶欢喃喃,她转过头去看慕卿,“慕卿,你看清了吗?”
慕卿拿起那柄钩状的物件,他的动作比采莲女更慢,也更好看一些,像一幅一幅精心描绘的画,这么一勾一抹,一株莲蓬便落了下来。
扶欢将那株莲蓬拿在掌心,细细地观察。莲蓬通体碧绿,只在蓬下泛起了褐色,当中的莲子在莲蓬中,一颗一颗,将碧绿的莲蓬微微顶起。
“看清楚了吗?”慕卿侧过头,郎朗日光下,起初眉间堆积的清雪此时仿佛笑容了,只剩下冰润的双眸,里面春水和煦。
扶欢摇摇头,道:“还没看清,慕卿你再慢一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