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监陪他站了许久,连撑伞的手都有些微微发酸,他小心地,叫了一声梁公子。
连绵的宮墙仿佛望不到尽头,一道一道映在他眼,深深的,听不到人声。
他忽地从太监手中拿过纸伞,轻声道:“走吧。”
即便不明所以,随着梁深来的宫人也只能折身回去。
那太监想:梁公子说的来见一见,真的只是来见一见。
足下的青石廊,雨水汇成的涓涓细流在积年累月形成的沟壑里流淌。撑伞太监被抢了手里的差事不能做声,只能往前引路,避免梁深踩中道道积水的沟壑。
要过了甬巷,转身去往行宫外时,梁深握伞的手紧了紧,他好似听到了什么,回身看去。
红墙内紧闭的宫门被拉开,一行人从宮墙内出来,打头的人,穿苍青襕袍,鸾带系腰。他垂眸同送出来的宫人说了些什么,忽而转头,隔了那么远的距离和仿佛总停歇不了的雨水,本是看不清的,但梁深觉得他是在看自己。
那个人这些日子他见过多次了,皇帝最宠信的太监,手握大权的司礼监掌印。
他将伞往上抬了抬,作为回应。
在行宫口,梁深却是再遇到了司礼监的太监,那个带着满脸笑意的太监自称是掌印的随堂,他带有太监自有的谄媚,对梁深道:“现下老天爷不给好脸,雨下个不休,听闻现在行宫外的道路更是泥泞。我们掌印听闻梁公子今日要家去,特命奴才选了一匹良马赠予梁公子。”
在他身后,果真有侍从牵着一匹马,观其形貌,确实能当得上良马一名。
梁深看着他身后被雨水打湿的马鬃,声音淡淡:“梁某白衣,如何能当得起掌印看重。”
随堂笑了:“梁公子得陛下青眼,常伴左右,更兼有大才,今岁秋闱,必定榜上有名。”
太监不愧是最能察言观色,最擅奉承的人,单单几句话,就能让人熨帖到心里去。可梁深不是常人,他连面色也没动过一分,还是方才的表情:“公公言重,掌印此番相赠,梁某愧不能受。”
他往宫门外走去,再是没有看那马那人一眼了。
随堂弯着腰,看梁深走出了宫门,牵马的侍从走上来,问道:“公公,这马……该如何是好。”
随堂看着梁深的背影,世家公子,清贵无双,那脊背无论何时都是挺直如玉竹。他脸上那谄媚的笑渐渐冷下来,呵了一声道:“这马他今日不收,来日一定会收。”
“掌印送出去的东西,又有谁是能拒绝的了。”
今夏的雨连绵了数日,终于停下了,雨后的太阳出来得很快,那光一照,潮湿的水汽就散去了许多,宫女们边依扶欢的吩咐,将四处的窗打开,边轻言细语地闲聊。
说是“湖心映月”那处宫室的水上廊道,因为雨下太久的缘故,有几处木桩霉烂了,所幸木桩断裂时没有人在上头,否则说不准还要发生人命。皇帝听闻大为震怒,好似处罚了行宫里几个管事,倒是因此丢了几条人命。
“陛下的脾气……”宫女说到此,竟没有再说下去,而是说起了被处决的几个管事,“那些人流了好几日的血,才走的。”
另一个宫女将窗推开,多宝阁上的青釉花瓶里还插、着杜鹃,连日的雨水,连杜鹃的颜色也显得黯淡了。她将花瓶拿到窗前,让杜鹃也见见阳光。
“幸好我们服侍的是殿下。”她感叹道,“殿下仁善。”
起先说话的宫女回头看了看,殿下在院里,现在屋内的都是打扫的宫人。扶欢嫌屋内一连闷了几日,都是浊气,今日太阳一出来,屋内各处都要通风打扫一遍。宫女凑到那侍弄杜鹃的耳边,轻声道:“殿下仁善,督主却不然。”
被太阳晒了一上午,石板上的雨渍消退了七七八八,扶欢叫人支起晒板,将带来的游记话本都晾晒了出去,其实不止有这些,那些之乎者也的文集与诗词,她本想束之高阁,但既然晾晒,还是一视同仁,一并晒了出去。
今日出了太阳,温度也随之高了起来,并不如前几日,像是回到了冬日。
扶欢只在院中站了一会儿,便觉得后颈上发丝覆盖的部分隐有潮意。她退回到檐廊下,晴晚手执团扇,为她扇风。
书翻看得久了,纸页并不如一开始拿到手那样洁白如绢,在日光下,也泛上了陈旧的色泽。现在想起那日的事,好似也像这书籍上陈旧泛黄的颜色,已经沾染了很久很久的时日。
女子嫁人,公主出降,扶欢知道,这是必然的事。她那日求着慕卿帮她,说她不想出嫁,或许慕卿会帮她不嫁给梁深,但是今日没有了梁深,明日会不会来一个陈深,王深。
自她喜欢上慕卿那日起,这忧虑便存在了。
皇兄只是那日,帮她揭开来了。
但知道得如此明白,扶欢想起来还是止不住地难过。做了另一个人的妻子,她就不能全心地喜欢慕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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