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样的冷漠孤高,一样的工于心计,一样的雷霆手段,亦或者,他们本就是同一种人。
隔着黑白纵横的棋子,陈瑜沉寂太久的心剧烈的跳跃着,既是棋逢对手的惊喜,又是知己难得的惋惜。
陈瑜后来想了很多次,如果,他们能早一点相遇,如果,他们不是立场无可转圜的对手,那么,他和小皇帝会不会是不一样的结局?
陈瑜长叹一口气,很久很久之前,他未曾心动,一心以为,他和小皇帝,可以你来我往彼此相争,直到双方中有一人落败。
后来,他初尝情之滋味,更是日日烈火焚心,面对小皇帝只觉得且喜且忧,盼着自己赢却又舍不得他输。
最后,他甘愿放弃一切只愿求得那人一生平安顺遂,却没有料到,那人却愿以自己生命作为棋子,硬生生布置了一局可以将所有人囊括进去的数年大棋。
那人早早将一切都安排好了,给了每个人无比精妙的位置,却从来没有考虑过自己。
只要那个人还能在世上,无论自己是输是赢,他陈瑜都甘心领受,心悦诚服,绝无怨言。
只可惜,如今想来,一切已成奢望。
陈瑜一声长叹,人生如大梦一场,往事不可追,旧梦不可回。
自己和那人的一切,终如明月白雪,永不可得。
被昔日旧人的消息所影响,这几日陈瑜心情不可见地低落下去。哪怕他今日回府,直接被如斯请去了茶室,神色还有几分微不可查的郁郁。>r>
“前几日新得了一套茶具,恰好今日府上新晋了清明前新采的龙湫白云,就想着请璇之过来品尝一二。”如斯微笑着招呼陈瑜道,“希望不要耽误了璇之的政事才好。”
“无妨。”陈瑜笑容淡淡,还带着几分忧悒,他目光扫过身前的黑漆桌案,只见那是一整套黑釉鹧鸪斑天目盏。天目盏烧制时,对温度及釉的技艺都要求极高,更因此,每一件成品上的斑纹都千变万化,或如兔毫,或如油滴,皆是独一无二不尽相同。如斯今天拿出的这套天目茶盏,每一件釉面都带着相似的鹧鸪斑,当真十分难得。
其实时下斗茶,流行的都是黑盏,因茶色清浅,黑釉茶盏更能显出茶末如雪的美妙。加之,一般的黑釉茶盏都做的比较厚重,胎体比轻薄的白瓷更浑厚,且胎内蕴含细小气孔,利于茶汤的保温,方能在点茶后,还能慢慢享用温热的香茶。
陈瑜和如斯相交这些年,从来不曾见过如斯用黑盏点茶,不由升起几分惊讶:“这套鹧鸪斑天目盏,倒是有几分难得。”
“诗人有云,‘研膏溅乳,金缕鹧鸪斑研膏溅乳,金缕鹧鸪斑’。”如斯一边细致地分茶,一边笑着解释道。“正值我和璇之相遇十年之际,这套鹧鸪斑,倒也配得上。”
“不知璇之可还记得,十年前的今日,正是我第一次见到璇之。”面对陈瑜微有诧异的眼神,如斯轻声说道。
陈瑜淡淡一笑,敛去心中万千感慨:“记得。”
原来,都已经十年了。
的确,那人死在孤冷的冬季,而霍廷昱死后的春日里,自己才把如斯接到了府上。
陈瑜眼光闪过几分恍然,也是,如今的自己,都已经到了鬓生华发的年纪。
还记得今晨铜镜中的自己,依旧清瘦俊朗,眉目还是旧日谦谦君子的模样,但双鬓依稀可见些微银白。
陈瑜忽然心下一痛,他接过如斯递来的茶盏,低头饮茶,掩饰住心中刹那间涌起的恨意。
就在短短一瞬,无人知晓,陈瑜忽然对霍廷昱起了无比的嫉恨。
他死的时候,和小皇帝走时那么近,而自己在这世上消磨数年,也许地底下的霍廷昱早就到了小皇帝身边。
更别说自己还会慢慢老去,等日后和小皇帝相见,那人依旧风华无双,自己却满头白发,四目相对间,情何以堪。
陈瑜心下怅然,就听见如斯慢慢说道:“我不知道你刚刚又想起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