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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病例六十七(第4页)

“我想,”景旭也拿起酒瓶,和她手中的酒瓶轻轻对撞。酒瓶碰撞间发出清脆的一声,在这寂寞的寒夜里回响。“叔叔应该只是不知道如何与你道别吧。”

他说:“我虽然没有见过他,但是通过你,我几乎可以想象他的样子。我猜,他应该是个不善言辞的人,他一个人抚养你,他遇到的质疑一定很多。‘男人能照顾好孩子吗?’‘女儿大了肯定要离开爸爸的’‘他没什么文化,没想到供出一个博士女儿’……他一个人扛下了这些质疑,他不会和人吵,和人闹,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你护在身后,让你安心长大。”

“……确实。”殷九竹把酒送到唇边,默默喝着,“他话很少。我从小到大,其实有很多人想给他介绍对象,但他就用那么一两句话打发了。我唯一一次听到他说了一长串话,还是我说想要放弃学业,回国照顾他。他气到骂了我很久,命令我必须读完书,不准因为任何原因离开学校。”

只是她没想到,原来“任何原因”里也包括了他的死亡。

“他知道学业对你有多重要。”

“是啊,他知道。”殷九竹看向悬挂在窗户前的鸟笼,绿色的鸟儿侧头看着她,仿佛也在听她说话,“但有的时候,我也希望他能不要为我考虑这么多。……你知道我究竟为什么决定把这只鸟送走吗?”

她自问自答:“什么淘气、什么说脏话,这都不是真正的理由。真正的理由是,我只要一看到它,我就会想起临终前的爸爸,我就会一遍遍问自己——为什么当时陪伴他的人,不是我呢?”

她知道自己陷入了梦魇之中。她想挣脱,却又忍不住陷入一次又一次的自责。

这只虎皮鹦鹉是父亲临终前的最后见证。她根本无法面对它。

她的眼睛逐渐红了,她不想哭,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哭过。她想起身离开这个阳台,离开这只鹦鹉,她想去找个地方冷静一下。

但景旭拉住她。

“九竹……”景旭说,“你如果想哭的话,就在我肩膀上痛快的哭吧。我不会偷看你的。”

他扭过了头。

过了一会儿,可能几秒钟,也可能过了几分钟,他感到肩膀上一沉,殷九竹靠了过来。

又过了一会儿,一阵湿漉漉的水意沾染了他的肩膀。

殷九竹的哭声极轻,极压抑。她向来是这样的人,轻易不表露感情,把自己最柔软最细腻的真心藏在一层层的盔甲后面。但偶尔,很偶尔的时候,也会像这样卸下所有防御,露出藏在内心深处最柔软的一朵玫瑰。

细细的抽泣声萦绕在景旭耳边,滚烫的泪水洒在他的肩膀,几乎要灼伤了他。他没有动,默默由得她发泄。

他希望她快乐——但是现在,他更希望她能痛快的哭出来。

“景旭,你知道吗。”殷九竹边哭边开口,“在我收到消息时,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这是爸爸和我开了一个即无聊又不好笑的玩笑。他怎么会死呢,明明那段时间我每天都要和他联系,他怎么可能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就离开我了呢。但我很快就意识到,这只是我的自欺欺人的谎言。他是真的走了。你知道我是怎么知道的吗?”

“怎么知道的?”

“因为,那几条发来的信息,叫我‘小竹’。”

“……”

“这世上所有人都叫我小竹,”她声音放得是那样轻,又是那样的痛苦,“只有他,叫我囡囡。”

景旭的心一下收紧了。

他再也忍不住,转过身紧紧拥住了她,他让她靠在自己的颈窝,让那些泪水一滴又一滴的砸在他怀里。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出现了。

“——囡……囡……”

这是一个陌生而模糊的男声,不像景旭那样清朗明亮,听上去像个中年人的声音。

殷九竹愣住了,景旭也愣住了。

殷九竹以为自己喝醉了,以为自己听错了,以为自己太过悲伤出现了幻觉,但景旭同样的表现证明了她没有。

他们同时抬起了头——阳台窗前的鸟笼,那只绿色的宛如宝石一样的鸟儿扬起翅膀,张开鸟喙,吐出几个有些模糊的音节。

“——囡……囡。”

“——囡囡。”

“——囡囡,吃鱼。”

不是又尖又油的脏口,不是声音明朗的吉祥话,而是一句沙哑的,模糊的,“囡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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