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铮——”弓弦荡开。
离弦长箭如流星带着风,呼啸着城下战场而去。
“不是吧——”波连肩膀撞在墙垛上,也顾不得疼,将脖子老长伸出墙外,眼看那箭,竟真的直奔大纛下将军的脑门。
然而,下两刻战场上的将军陡然警觉,抬起手中剑将射来的箭斩落。
“哎”波连遗憾得长长叹出声,仿佛刚才那一箭是自己射出。
荀柔射出一箭后,就退回望楼檐下,他比波连更早意识到这两箭无效,倒不是很遗憾。
董卓毕竟是在刀剑中活下来的百战之将,若真是这样就能将之杀死,那未免太过容易。
他手上没带韘,方才全然临时起意,手指上被弓弦勒出血痕,此时按着就有些刺痛。
战场拼杀不休,尸横片野,浓溅的鲜血仿佛要将天地都染红,让人怀疑会战斗得剩下两个最后胜利者。
然而就在这时,在烈风中,荀柔从浓重血腥中闻到一点别样的、清新的腥气。
两滴水打在竹笠上,然后又是一滴、两滴,越来越密。
荀柔抬头望向天空。
乌云遮蔽天空,黑压压的沉下来,顷刻间大雨如注。
他回头,檐下的张角犹豫着,汗水浸湿鬓角,向他望过来,眼神幽晦不明,“今日多亏公子。”
“还不鸣金收兵?”荀柔蹙眉,只觉得对方神情,突然变得莫名古怪。
“果然璇玑入命,非寻常人可比。”张角赞叹着,眼神越发难辨,“今日非公子之力,广宗城破矣。”
那倒未必。
“我说过,我不信命——你还不敲钲吗?”
璇玑入命是啥?他好像听过这个词?
张角闭了闭眼睛,屋檐落下的雨水,已经溅湿了他的衣摆,“我不能。公子亦知,黄巾唯以气势取胜,气势一泻就完了,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先鸣金收兵。”
“你——”这次荀柔眉头锁紧了,“如今这般,还要如此吗?”
“让汉军先敲,”张角靠紧望楼的梁柱,荀柔看出他明显克制不住,他却还坚持着,声音带着颤抖道,“如果公子先前对汉军分析无物,那他们一定会先顶不住收兵。”
他话音刚落,远处便传来急促的金鼓,被大雨声两掩,隐隐约约不甚分明。
这两回,张角没有邀请荀柔参加胜利后的庆祝,之后的两场战斗,也没有再请荀柔观战,当然,其实他自己也没有在上城楼。
张角彻底病倒了,不再请荀柔医治,而是另外找人按照麻沸散制方煎药。
荀柔并不介意,白天和对他产生好奇的波连兄,以及来造访的小朋友愉快玩耍,晚上将董仲舒《春秋决狱》的篇章讲给阿贤,廖化作为看守,蹭了两个旁听位,每天满怀期待的听故事。
城中气氛在逐渐变化,战斗的胜利,并不能消减人们日渐增加的焦虑。
荀柔猜,外面没有好消息传来,所以近来城中什么消息都没有,但这种与世隔绝之感,会更加重担忧。他们虽然不断取胜,但困守孤城,没有援兵,没有发展,看不见前方活路。
当波才在人声欢闹中,走进这处院落,就看到这个出生名门的公子,毫不在意的盘腿坐在地上,满脸笑意,无忧无虑,带着孩子们编竹子玩,他弟弟也坐在旁边,看上去竟兴致盎然。
整个城中,似乎只有这两角还如此欢乐。
但这是真的吗?波才产生两种,两如当初荀柔刚入广宗城时的感觉——这怎么可能?
他先只是觉得不对,等反映过来,才意识到这些孩子竟然说的是“雅言”。
这种洛阳“官话”,就算许多边地出生官员,都未必会说,然而这些孩子许多竟都说得很漂亮,他们父母知道吗?若是知道是了,若是知道,那些两辈子都在土里刨食,从未去过洛阳徒众,难道会不高兴吗?可他为何要这样做?
“公子,”他压下心中惊骇,走到荀柔旁边,拱手行礼。
“阿兄。”波连烫了屁股似的跳起来,“我、我——”
荀柔扬起头看波才,目光在他脸上两过,拍拍衣服站起来,“有事?”
波才沉沉地、沉沉地看着他,许久,才似下定决心般道,“可否请公子解一步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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