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他的动作停了下来。
“你听到了吗?”他低声问。
托里亚听到了。
矿脉深处的锤声突然变得急遽,如果说之前的锤声是为了压扁铁胚,现在的锤声便像是在用迅猛的捶打为铁胚塑形,托里亚能想象得到矿脉深处的画面,那道灿烂的身影,锤子在祂手中挥舞出了残影——大地啊!几乎要连成一道风了呵!
他手掌下的岩层在颤动,这不是错觉,一种可怕的声音从矿井深处传来,似乎有千军万马在岩层之中逃命,发出大得吓人的呐喊。
索尔瞬间反应了过来,抓起矿灯,沿着巷道奔跑。
“快跑!”他对矿工们咆哮,“矿道要塌了!”
轰隆声从身后追了上来,大地的惊雷声震耳欲聋。所有人都在拼命逃跑,矿灯的灯光在巷道里剧烈晃动,有人跟了上来,有人没有,他们仿佛在穿过神话中通往冥府的昏暗恐怖的洞窟,影子在岩壁上快速滑动,似乎想要跟着他们逃出这里。
当托里亚和索尔抓着梯子向上爬的时候,他们仿佛听到了风一样的叹息声,他们回头向下望,除了黑暗,什么也没有看到。
十几天后,救援的人们挖出了杜洛的尸体。他死的地方再深一点,工程师找到了新的煤层。
他的尸体和三百七十五具尸体一起放在地上,蒙着沾了煤灰的白布,神父们在他们身边为他们祈祷,凄厉的恸哭声徘徊在灰蒙蒙的天空下。
杜洛的母亲跪在白布前,当托里亚来到她的身边,她慢慢抬起头,看向他说道:
“你来了。”
她看起来更瘦了,之前那种苦闷的神情已经不见了,像是被刮刀刮去,只剩下一种平静的绝望。
她又低下头,看着白布下的凸起,自言自语道:
“他说他会找到的……他找到了。”
她的女儿苏珊在这时冲了过来,她跑来的方向,能听见矿工们愤怒的喊声。她以一种怪异的姿势站立着,一只手扶着腰,气喘吁吁,像是没有看见托里亚一样,大声诅咒着一切,无数污言秽语从她嘴里喷泻,那张发黄的面孔被狂怒扭曲成恐怖的形态。
“杀了他们吧!我要他们全部都去死!吊死他们!诅咒让他们被野狗吃!公司说我们自己挖塌了矿道,又不守他们的安全手册,没有搭好支架!他妈的,他们不赔偿!还要罚我们钱!我宁可让他们和我们一起死!”
“苏珊!”她的母亲突然说。
女人慢慢地站了起来,她的脊背挺得很直,从她脸上,托里亚看到了某种宁静而庄重的光辉。
她平静地对托里亚说:
“我代替苏珊谢谢你。赔偿一发到我手里,我就会把五法郎还给你。”
托里亚感到呼吸不过来,似乎有一只手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想要干呕。他应该做些什么,做什么帮助她们,这是他的错,如果不是他们和杜洛说了那个答案……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可在这位母亲的目光中,他说不出任何拒绝她的话语。
沉默维持了几秒,索尔低声问:
“以后你们该怎么活呢?”
杜洛的薪水是两法郎,苏珊则是一个半法郎,他们的母亲不能下井,三个半法郎只够他们一家拮据度日,攒不下一点积蓄。
而且,这是煤层消失之前的事。部分矿井停工之后,女工和童工是最早失去工作的。
苏珊还有一个孩子,至少之前是有的。那只是不久前的事,她的身体还没有恢复。
托里亚还有很多话想要问,可女人没有回答,只是对他们笑了下。
她看向女儿,苏珊不再说话,两个人互相搀扶,慢慢离开了这里。托里亚站在尸体旁,目送着她们渐渐远去,身后,矿工们的声音渐渐汇成了一股狂怒的声潮,每一声喊声,都牵着一股蓬勃的怒火,在索尔心中不断燃烧。
该怎么做,该往哪里走,该向什么咆哮?是什么让他们没法活?
那些声音渐渐汇聚成了一个没有说出口的词,飘入死者的身体,飘入索尔的耳中,飘入每个矿工的心中:
罢工!罢工!罢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