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是一封毒了又毒再毒,毒得心机深重的由同僚送来的好徒弟的信。
云不慈低眼看信,一时却没有看进去。
在事发之前之后,她就设想过很多次的后果,不是没有心理准备的。
可当现实真的撞到眼前,才知道想象都太单薄。
人心如海,人心如渊,可二十年时光,半辈子缘分,便生就铁石心肠,那铁上也镂印痕,石间也载风霜。
也许,这就是铁慈真正要她看的“信”吧。
看人心向背,看她的徒弟同僚,看她也为之奉献了半生的大乾。
她在这里行走过,奔跑过,有过笑也有过泪,对着高人开过火,也给贫民施过粥。
虽是世外之人,却也已入世多年,大乾每一寸空气都曾呼吸过,盛都的每一处街角都有瑰奇斋的标志。
云不慈手指微微用力,掀开了第二层纸笺。
果然,上面并没有什么殷殷切切,以情动人,或者以理服人的长篇大论。
只有几个大字。
“你是神圣,还是野兽?”
很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满山枫红的秋季,自称尼姑却从没专门剃度的女光头,牵着小女孩的手,走在层林尽染的山路上。
“人类处于神与禽兽之间,时而倾向一类,时而倾向另一类;有些人日益神圣,有些人变成野兽,大部分人保持中庸。”女光头如是教导。
小女孩静静听着,忽然问,“师父,您想做神圣,还是野兽,还是平庸的人?”
“做平庸的人未尝不是一种福气?”女光头道,“不过以我的资质,怕是跑不了要做神圣了。”
小女孩笑起来,“师父,你救了我,是我心中的神圣。你说以后要帮助大乾子民,帮助我们成为一个更加富强文明的国度,你也会成为所有大乾百姓心中的神圣的。”
女光头呵呵一笑。
风雨流年,言犹在耳。
今天,她来问她了。
对面,贺梓道:“陛下问太师,大乾百姓的命,是命吗?”
“陛下问太师,您口口声声民主平等,可您内心里,看大乾百姓,真的是平等的吗?”
“陛下问太师,您说过的人命无分贵贱,自由天下同重,还记得吗?”
“陛下问太师,您真的觉得您的目标和行动,是高尚和正义的吗?”
不,当然不是。
所以我一直在努力,想让你和你的子民,和平接纳我们,这样,我们才会也和平地将你们纳入羽翼,带你们走向文明啊。
只是我失败了。
“陛下说,如果您回答不了这些问题,那就请您回想一下这二十年,想一想谁曾在您施粥后对您微笑,谁将自家的萝卜白菜摆在您的门口,谁因你存活说要拜您当干娘,谁又是因为您的恩惠自愿给瑰奇斋当长工。大乾和盛都的百姓受您恩惠,但也同样供养了您。大乾的书生学子得您教育,但也同样用信仰支持了您。陛下说,请您看在这一场相遇份上,保全无辜,切勿屠杀。”
云不慈翻着手中大部分空白的一沓纸,摇晃着椅子一言不发。
“不行!”一声斩钉截铁,锐大步走出来。
他是个面色苍白的中年人,长一双嶙峋的眉,眉下的眼睛细长,冷光闪耀,“谁和你们谈判?谁和你们合作?谁需要你们供奉?你们又有什么资格来和我们谈判?”